第63節
我酸酸地答道:「你也真是的,太不把其他茶人和斗茶當回事了。」
木清香言至此處就沉默了,無論我怎麼問,她都不想再說話,只是望著墓碑出神地想事情。其實木清香該說的都說了,這是她十年裡查到的,以前在大宅裡知道的也不多。我不好再刺激木清香,索性就跟她在雨中站著,就連山野裡的樹木也靜靜地陪著我們,天上落下的雨也好像在為她哭泣。
又過了一周,我和木清香回到青島,廖老二已經病好了,見到我們,他樂得合不攏嘴。當聽說我們要去找月泉古城,還拍手鼓勵,我見了就心說拍手幹嘛,你以為月泉古城那麼好找,說不定古城沒找到就先把小命丟了。
趙帥帶著小堂妹到北京玩了一圈,經過一些文書辦理,小堂妹也辦理了移民,正式回到了中國。大伯父對此很難過,雖然小堂妹獲得了自由,但父女相見就難了。我們離開廈門時,大伯父甚至連看殘本茶經的熱情都沒了,直叫我快點兒帶小堂妹離開,他怕他會忍不住在女兒面前哭泣。
1995年秋天,在確定要去騰格裡沙漠尋找月泉古城後,趙帥就通過他家裡的關係,給我們找到了門路。
在那時,騰格裡沙漠駐紮著中石油物探局的多支石油勘探隊,趙家是搞建設的,與那邊有點來往。所以,趙帥他爸托人找到了河北涿州中國石油地球物理勘探局,然後拿到了批示,讓我們能夠與一隊新組成的石油勘探隊伍進入騰格裡沙漠。否則幾個不懂事的人進入沙漠,十有八九出不來,也難怪前幾批人都找不到月泉古城。
就這樣,又一次充滿無數懸念的神奇冒險又開始了,可那時的我們不知道,月泉古城裡埋藏的千年之秘會讓所有人都驚慌失措。
卷四《月泉九眼》 03.大漠蒼狼
經過了一周的準備後,我、木清香、趙帥和小堂妹就坐著火車出發,先去內蒙古的阿拉善右旗與石油勘探隊會合。騰格裡沙漠有一大部分在內蒙古,一小部分在甘肅,但進入騰格裡沙漠,從武威市(古稱涼州)轉道阿拉善右旗進去,是最方便的。
當火車進入了甘肅省境內,趙帥和小堂妹就呼呼大睡了,只有我和木清香仍清醒著。前幾天,一提到要去騰格裡沙漠,廖老二就要報名。可是騰格裡沙漠環境艱險,因此我就勸廖老二先在青島療養,否則好不容易恢復的身體又要垮掉。我本來也想讓小堂妹留下,畢竟又不是去騰格裡沙漠度假,但她非跟著趙帥。
趙帥一直嫌小堂妹年紀小,所以不忍下手,怎知小堂妹不識趣,硬要送貨上門。小堂妹誇誇其談,說她在美國讀書時,曾和同學一切橫穿撒哈拉沙漠,小小的騰格裡算什麼。趙帥頭疼得要命,怎麼都說不過小堂妹,廖老二也怕伺候不了這位刁蠻公主,所以就好說歹說地讓我們把小堂妹帶去。
我和木清香並排坐著,看著對面兩個睡著的人,我們又聊了起來。在廈門島時,木清香留了張字條,說要再入茗嶺。我問過她為什麼又去那裡,她卻說只是想再看看那些石板畫而已,並沒有特殊的原因。在木清香的眼裡,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需要特殊的原因,總是想做就做。因此,我就跟木清香約法三章,以後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能不告而別,起碼要當面說清楚了再走。
木清香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就將視線轉向窗外的黃土溝壑。我知道木清香又想去以前的往事,於是就不再說話,讓她耳根清淨。除了木清香,我們都沒到過大西北,所以下了火車就想去參觀蘭州,早把月泉古城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晚,我們在蘭州住下,第二天早上就去看風景。蘭州是萬里黃河唯一穿越的城市,黃河從九州山腳下穿城而過。這一天,我們四人在黃河大水車前留個影,又坐了羊皮筏子,吃了一碗蘭州拉麵,然後再順道去武威市,參觀久負盛名的馬踏飛燕出土古遺址。木清香的興致不高,總是無趣地站在一邊,有時我都差點兒忘記還有這麼一個人。
越往前行,綠色越少,黃色粗暴地霸佔了我們的視野。騰格裡沙漠,面積大約有4.27萬平方公里。「騰格裡」是蒙語,意思是「天」。當地蒙古族牧民認為,在內蒙古西部阿拉善高原的我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是母親,而騰格裡沙漠,就是兒子。民俗稱,巴丹吉林沙漠從天上飛到東南,從而形成了騰格裡沙漠。
有關沙漠專家告訴我,上面這個說法是不正確的。因為騰格裡沙漠,是以流動的沙丘為主,它是中國流動速度最快的沙漠。好在我們進入時,正逢美麗的秋天,因此舉目所見,都是金色的——金色的沙子、金色的沙漠植被,連陽光照到人臉上,都是金燦燦的。
阿拉善右旗是我們最後經過的一個城市,它就在騰格裡沙漠邊緣,光是在邊緣就能感受到烈日的熾熱,彷彿下一秒就能把人烤熟。這個自治旗其實和江南小鎮差不多,只不過多數植物都是金黃色,牲口也都以高大健壯為主,很少看見雞鴨。
當我們趕到內蒙古的阿拉善右旗時,卻意外地被告知那支新組成的石油勘探隊提前一天出發了。原來勘探隊嫌我們是新手,他們雖然是新隊,但都曾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做過勘探,心高氣傲的他們不希望被人拖後腿。
我很理解這種感覺,畢竟到沙漠裡做石油勘探不是開玩笑的,誰願意帶菜鳥溜躂,弄不好還要全軍覆沒。礙於趙帥他爸的關係,勘探隊沒將事情做絕,因此留了一個人帶我們進沙漠。
這個人是個老手,中年人,來自北京,叫胡安,人們都叫他安叔。安叔本來是勘探隊的嚮導,可勘探隊裡多是熱血青年,又都經驗豐富,所以他們都嫌安叔不合群,於是找了個借口,一石二鳥,把他扔給我們。安叔覺得被侮辱了,於是把氣撒到我們身上,一見面就數落我們多不專業,甚至不許我們嘻嘻哈哈。
我們站在一座水泥平房前,頂著烈日,站在灼熱的沙地上,無辜地聽訓。安叔字正腔圓,路過的當地牧民好奇地在遠處觀望,全在看戲。熱風不時地吹起,雖然不大,但經過我們時,都覺得被人打了一巴掌,嫩嫩的小臉蛋又疼又辣。
我不愉快地跟木清香發牢騷,沒想她到竟向著外人,說道:「胡安說得沒錯,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兩眼翻白,懶得再說,隨便安叔怎麼說都不還口。趙帥和小堂妹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安叔說一句,他們還嘴十句,氣得安叔差點兒不願意帶我們進沙漠了。安叔惟獨誇獎了木清香,說她全身長衣長褲,腳穿防水防沙的沙漠靴,比我們穿運動鞋專業多了。安叔終於將心中的怒火釋放,對我們就不那麼嚴苛了,還教我們掌握基本知識。
進入騰格裡沙漠最好在夏秋兩季,冬春兩季多沙暴,容易迷途並危及生命,因此我們來得很對時候。安叔還說,萬一我們時運不濟,在沙漠中遇見沙暴,千萬不要躲到沙丘的背風坡躲避,否則有被窒息或被沙暴埋葬的危險。正確的做法是把駱駝牽到迎風坡,然後躲在駱駝的身後。
沙漠中晝夜溫差很大,白天的陽光會把人烤得皮膚紅腫,夜晚的寒冷則猶如冬季。所以夏季和冬季的服裝都要準備。此外防曬油塗在身上後,會粘上沙子,使皮膚很難受,不如穿上淺色長衣,以抗拒紫外線,臉部可適當使用防曬油。
對於怎麼進入沙漠,安叔說起這事就冒火,他說本來可以坐車,但車被另一支老勘探隊調用了。在秋季,阿拉善右旗的駱駝都在野生放養著,安叔辛辛苦要到五隻,卻也被那支新組成的勘探隊搶用了。今天等我們時,安叔好不容易又跟當地牧民借了兩隻駱駝,用來馱行李,所以我們就不能騎駱駝了。
那兩隻駱駝就繫在水泥平房邊,它們正懶洋洋地站著,憨態可掬。我興奮地走過去,安叔還在哪裡囉嗦個沒完,甚至沒發現我走開了。這兩隻駱駝是雙峰駝,那兩個駝峰就像山峰般聳立著,顯得很結實。我望著駱駝,心想你們明天就要挨累了,今天多吃點草,多喝點水吧。
「噗——」我剛與面前的駱駝對視一眼,它一扭頭,毫不客氣地高高在上,噴了我一臉白沫。安叔發現了狀況,急忙叫我走開,別靠近駱駝的頭部和尾部,那是非常危險的行為。看安叔那架勢,我不被駱駝嚇壞,也被他搞怕了。
這一晚,我們和安叔一起住,以便形成默契,讓每一個人都融入隊伍中。水泥平房裡亮著電燈,屋外的沙地上,牧民在那兒燒著篝火。到了晚上,真他娘的冷,我們都沒有出門。但平房裡沒有廁所,要方便只能跑到外面,每次一出去就牙齒打顫。沙漠邊上的星星又大又亮,這是城市裡絕對見不到的美景,有時還能看到星星在發抖。
安叔其實人很實在,到了晚上,竟跟我們賠罪,說白天他太激動了,因為被那支先走一步的勘探隊氣瘋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我沒有計較,還跟著安叔一起整理明天的裝備。可是,我看了看堆成小山的裝備,卻被這些東西嚇了一跳。
裝備裡竟有三把土製獵槍,槍頭還有刀刺,就跟去打仗似的。安叔聽了我的疑問,他就解釋那是從一個獵人手裡借來的,明天那個獵人也會同行。沙漠裡並不安全,經常有沙狼出沒,遇到一、兩隻算你走運,但如果是一群沙狼,手中沒槍就等著當沙狼的盤中餐吧。
我以前聽說大漠裡有狼,本以為那只是傳說故事,沒想到這回會碰到。現在又有一個獵人要加入,這讓我們四人都有點不放心。一開始,聽到勘探隊先走了,我們都很高興。因為要找月泉古城,總跟著勘探隊不是辦法,萬一他們要走東,我們要走西,那怎麼辦?其實,我們早就想好了借口,因為我們不是勘探隊,而是以考察沙漠環境的名義而來,隨便編一編就能糊弄過去。
都說搞學問的容易被忽悠,但獵人就不同了,他常年在此走動,還能不瞭解我們的那點兒花花腸子嗎。我正感到擔心,安叔就叫我們明天要禮貌一點兒,因為那個獵人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喜歡開槍嚇人,還曾誤傷過其他牧民。聽了這話,趙帥就衝我搖頭,意思說碰到了個麻煩的角色。
小堂妹卻不怕,反而說:「怕什麼,這裡有三把槍,他能同時拿三把?他開槍我們就不會開嗎?」
我擔心道:「安叔,那獵人好不好說話,萬一我們想去另一個方向,他不讓怎麼辦?我們是考察環境的,可能路線和勘探隊不一樣,走得比較隨性。」
安叔卻笑說:「你們應該知足啊,沙漠裡的狼群很多,不少牧民都出過事,那人跟著我們,等於是我們的保鏢啊。以前牧民都把沙狼稱作大漠蒼狼,和蒙古大帝的地位一樣,它們不好惹的。」
自從我贏了山東茗戰,要在冬天參加南北茗戰,趙帥就以為我無所不能。聽了安叔的話,趙帥的牛皮就吹大了:「怕什麼,有我們的小路在這兒,大漠蒼狼算個屁,到時候將它們全都大卸八塊,當下酒菜。」
我見狀連忙叫趙帥打住,安叔搖頭歎息,還說明天切莫拿沙狼的事情跟獵人開玩笑。因為,很多年前,獵人的兒子被大漠野狼叼去,因此他才做了獵人,專門獵殺沙狼。可惜後來有了政策,沙狼成了保護動物,獵人就不能再隨意殺戮了。就因為這事,獵人和牧民起了爭執,他就拿槍去嚇唬人。
就在我們討論大漠蒼狼的可怕時,水泥平房外卻蹦出一聲彈鳴,一道彩光從騰格裡沙漠飛昇到了璀璨的星空上。我們全都驚奇地走到屋外,就連一直沉默的木清香也跟了出來。其他牧民也驚訝地仰頭,望著頂上的天空,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卷四《月泉九眼》 04.賽爾裡奧爾斯
在篝火邊的牧民望著天空,七嘴八舌地議論,但說的都是方言,我們都聽不明白。安叔抬頭看了很久,我問他怎麼了,他卻半天沒有反應。趙帥還以為誰在放煙火,直誇牧民懂得享受生活,不知道哪個王八蛋造謠邊遠地區的人民生活艱苦。惟獨小堂妹看得出來,那是求救的信號彈,估計那支先行的勘探隊出事了。
安叔竟有些幸災樂禍:「誰讓他們丟下我,去過幾次塔克拉瑪干沙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夜空綴滿繁星,沙漠裡不像刮起了沙暴,見此情景,我就擔心地問:「難道他們遇到沙狼了?你怎麼肯定是那支勘探隊出事了,不是說有兩支勘探隊嗎?」
安叔不大肯定:「這幾天就只有兩支隊伍進去,老隊把車借走,是要去省城,不是進沙漠。新隊騎駱駝,應該走不了多遠,你看那信號彈就在沙漠邊緣上嘛。」
趙帥也說:「你怎麼那麼笨,如果開車進去,碰到狼還能開車跑,騎駱駝怎麼跑?用腿跑的話,人跑得過狼嗎?看來有獵人在身邊,還真有安全感。」
木清香剛才沒看天上,反倒一直望著遠處的沙漠,不知道在想什麼。沒多久,就有駐紮的武警進去救人,他們有槍有炮,就算狼群來了也不怕。我們不能跟去看熱鬧,當武警消失在夜色後,大家就哆嗦著又回到水泥平房裡。安叔一直強調他的作用,幾乎將自己抬升到神的高度,沒有他,誰也別想走進騰格裡沙漠深處。
出發前,安叔給我們準備了一大批清水,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奇怪的褐色茶水。我已經見過不少千奇百怪的茶了,於是就好奇地問那是什麼茶水,該不是給駱駝喝的吧。安叔搖頭說不是,賽爾裡奧爾斯可是給人喝的,一口頂地上清水十口,還能治療各種沙漠裡的不適感。
我總覺得那名字很拗口,於是就問這種怪茶有沒有簡單點的稱呼,別搞得那麼方言化。聽了安叔的介紹,我才知道賽爾裡奧爾斯就是小花羅布麻茶。這種植物生長多在羅布泊東邊、南邊的疏勒河、孔雀河流域、以及敦煌一帶,這邊的蒙古族習慣稱它為「賽爾裡奧爾斯」。老牧民最喜歡帶這種茶在身邊,進入沙漠更是必不可少,一來是這種茶真的能解渴,二是這種茶的生長條件很惡劣,意在說人就算迷失在沙漠裡,也能生存下來。
聽到這裡,我就想起殘經有一篇專門介紹過邊遠地區的茶葉。其中,有一種叫野麻茶,是古老牧民的隨身物。這種茶還能入藥,華佗還用來治療過暈眩症,這在《三國誌·華佗列傳》裡有過描述。想來殘經上描述的野麻茶,應該就是安叔口中的賽爾裡奧爾斯。我嘗了一口,茶水清新香爽,不像其他茶水,有時越喝越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