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我正覺無聊,心想算就算吧,倒要看看老太婆有沒有本事。老太婆裝神弄鬼了一會兒,最後竟然臉色大變,用淒厲地聲音對我說:「年輕人,你過幾天是不是要出遠門啊?千萬不能去啊,去了就回不來了,你會死的,同去的人也一樣會死!」
卷五《蒙頂神香》 20.墳禁之墳
我聽到老太婆嚇唬我,沒有當回事,轉身就走掉了。這年頭,騙子專門恐嚇你,然後騙錢幫你消災,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回到廖雨茶莊,我沒和他們提這事,又過了一晚,我、木清香、李小北就動身前往湖北天門。
天門古稱竟陵,公元1726年更名為天門,從秦置竟陵縣算起,天門已有2000多年縣制歷史。同時,天門市是中國著名的僑鄉。天門華僑出國始於18世紀末,先後經歷了北上(歐洲)時期、南下(東南亞)時期和新移民時期等幾個階段。當年,祖父看到很多人都移民了,索性就與同伴一起下南洋,於是便有今日的情景。
當我和木清香、李小北從大巴上下來,一剎那間,竟有種想哭的感覺。這片祖父曾生活過的土地,他再也不能踏足,現在我回來了,一直想要落葉歸根的他是不是在天上看著我?我和父親移民歸國後,只在小時候來過一次天門,那時才從馬來西亞回國不到一年。父親說要祭祖,所以就帶著我到天門轉了一圈,在破敗的祖屋前裝模做樣地拜了拜,然後又坐車回武漢了。父親帶我去的地方,叫作墳禁,並不在市區內。墳禁是個村子,位於市西北部,具體有多遠,我已不記得了,只知道坐車過去挺久的。
墳禁的名字很怪,一聽就知道是有來歷的。據說,清道光年間,那裡有一埋葬楊姓縣丞的墳塚,為防人盜墓和避牛馬踐踏,特在墳四周栽有常表青樹,修有一間小屋,僱請專有常年守護。由於禁規嚴明,墓地保護甚好。加之這裡地處大路邊,守墳人也賣茶和食品之類,收入可觀。當地人亦在此建房做生意,不久形成了小街,故名「墳禁」,沿用至今。
我不確定祖屋還在不在,畢竟那片地方已是廢墟,說不定早就被人改建為公共廁所了。李小北口無遮攔,他叫我別擔心,那種破地方要建設,也得到18年後了。這還沒完,李小北還質疑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搞不好我父親當年找到的祖屋都是別家的。我聽得七竅生煙,剛想爭辯,李小北就拿出個酒瓶喝了幾口。車廂內很悶,酒味竄出來後,混合的味道讓人作嘔。
我看了一眼木清香,她老望著窗外,想必比我還激動,因為此行就是去尋找她的「家」。我很想問木清香,如果這一次找到了,她會怎麼樣,是要留在那裡,還是和我們一起離開。可是,木清香木頭木腦的,我問了她可能懶得回答,到時候我就尷尬了。瞥了木清香幾眼,我琢磨了半天,這個問題始終沒問出口。
昏昏沉沉地坐了不知多久,車子終於停了,我迫不及待地擠下車,與滿嘴酒氣的李小北保持距離。這人一路喝酒,木清香怎麼會和這種人攪和在一起,真讓人琢磨不透。我本想進村子裡借宿一晚,李小北竟口出狂言,提議在野林裡過夜。木清香不喜歡打攪別人,更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同意李小北的提議。
其實我也不想在墳禁待太久,找到祖屋拜一拜,趕緊離開就是了。每次一想到墳禁二字,我總覺得心慌意亂,不知道是名字不吉利,還是我根本不想來這兒。那時,墳禁老街還是「一」字型,全長僅 200米,遠遠望去只有幾座小樓。下車時,已是傍晚時分,如果不進村,那就要在林子裡過夜了。
我依稀記得,父親帶我去那附近有座佛子山林場,林場是1962年才興建的,因此以前住在那裡的人家早都搬走了。我心想這樣也好,既然是在林場附近,住的人就不多,我也不想被人看到。李小北喝酒來勁,衝在最前頭,好幾次都讓我大叫他走錯方向了,趕緊給我回來。
天門有座天門山,天門山是大洪山餘脈,這片林場也在其山脈範圍。天門山群山綿延20餘里,山間竹木蔭濃,山下水清沙黃,遠眺突兀的山體巨影,有種氣吞山河的感覺。即便到了冬天,山裡還是點綴綠色,與城裡的枯黃色完全不同。天快黑時,我終於發現幾撥青草裡有灰色磚塊,還有幾座沒有倒塌的屋子隱沒在茂密的野林裡。
「就是這裡了!」我激動道。
李小北早就走出很遠了,聽到我說話,他又走回來說:「就是這兒?離村子也不遠嘛,我看這些老屋沒多少間,頂多有十間。」
不知何時,木清香已走進青草高聳的老屋間,我急忙跟進去,並用折斷的樹枝搗出一條小道。認真數了數,其實這裡只有八間灰磚屋,其中有五座都塌掉了一半,剩下三座還勉強支撐著。我早就不記得父親拜的是哪一座了,所幸這裡的屋子只有八座,要找到一點兒也不困難。很快地,我就發現了有一座塌了一半的屋子前有幾根燒過的紅燭。
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早就遠走高飛,回來拜祭的人可能只有路家了。那間倒了一半的老屋是一座瓦房,和普通村屋沒什麼倆樣,甚至還要小一點。其實,林荼說路家有不光彩的過去,我找到祖宅似乎也沒用,不如問大伯父更直接。可我怕大伯父知道小堂妹已經死了,所以一直沒敢聯繫他,只寄了一封信到馬來西亞。
紅燭的表面染了黃泥,有幾處的蠟都剝落了,顏色也有些發白了,這絕對是多年前燒的。扯掉了幾撥尖利的野草,我很肯定地走進去,結果一進去就愣住了。李小北和木清香跟在後面,走進來後他們也和我一樣,暗暗吃了一驚。
老屋裡有一大片地方都很乾爽,甚至沒有野草長出來,走進來還覺得有點暖和。老屋只有一間房還能遮風擋雨,在那裡有一小墳包,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個土堆。雖然兒時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我很確定以前屋裡沒有土堆。這無疑是座墳墓,因為土堆前插上了白蠟燭,還有一些未化的土黃色紙錢。李小北大聲道:「這不是墳墓嘛?你們路家的祖宅裡怎麼會有墳墓?難道和誰有深仇大恨,故意埋了頭死豬在這裡?」
我知道李小北為人直爽,不會拐彎,所以沒有計較,只說道:「現在天也快黑了,今晚要在這裡落腳了。」
李小北樂呵呵地說:「那好啊,反正我也走不動了,再走你就背我吧。」
目光澄如秋水的木清香望著我,問道:「你是不是想挖開墳墓,看一看裡面躺的是誰?」
我苦笑道:「好像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我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挖人家墳墓要斷子絕孫的。」
李小北可能喝高了,此刻天不怕,地不怕,脫下外套就抽出刀子要刨了別人的窩。我朝木清香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你怎麼找這種人做幫手,不怕喝酒誤事嘛。我本想讓木清香叫李小北住手,可她根本不阻攔,反而遞了一把比較寬的刀給李小北。我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雖然我也想挖墳,但好歹得矜持一點兒。
木清香奇怪地看向我,問道:「你既然也想挖開來看一看,何必浪費時間,不如現在和李小北一起挖。」
我明白和木清香講道理,那是講不通的,不過她說得也對,恰好四下無人,我裝蒜給誰看呢。也活該墳裡的人倒霉,誰叫你不埋別處,非要埋到我家祖宅裡。我心說,墳裡的大哥大姐,你們可別怪我辣手摧墳,要怪就怪埋你們的人成心害你們。我們隨行帶了好幾把刀,尖的、細的、粗的、寬的,應有盡有。可是,我嫌用刀挖墳太慢了,索性就用兩隻手刨開黃土。
李小北看到木清香也要半蹲下來挖墳,於是體貼道:「清香,這裡就不用你幫忙了。山裡晚上冷,你到外面找些乾柴回來,燒火取暖。」
木清香沒有推搪,說了一聲好吧,然後就走出了老屋。這裡雖然不是深山老林,但很少有人走進來,沒有虎豹,也會有豺狼。我擔心地叫木清香小心一點,不知道她聽沒聽見,總之沒有回答我,只有穿過草叢的沙沙聲傳回來。我瞪著蹲在對面的李小北,心中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卻又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我心說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吃醋,可李小北都有妻室了,老婆也懷孕了,我幹嘛那麼小家子氣。何況木清香和我只是朋友關係,我沒有權利干涉她的事情,真是庸人自擾。
李小北忽然抬起頭,問道:「你喜歡清香?」
我馬上漲紅了臉:「你……你聽誰胡說,沒有的事!」
李小北笑道:「我是過來人,你別急著否認,該說的早晚要說,說不定你會後悔一輩子!」
我頭腦空白,急忙轉移話題:「快挖吧,挖完了去找點水洗手,就怕土裡什麼都沒埋,挖了一百米都挖不到……」
話音未落,我們的刀尖就觸到了一個紅漆木箱,這讓我們都安靜下來,一口氣把紅漆木箱從黃土裡挖出來。紅漆木箱其實就是一個棺材,但要比棺材小很多,從漆皮來看,似乎埋進土裡沒到一年。真的挖到了棺材,我就犯怵了,畢竟我們不是盜墓賊,看不慣這種嚇人的東西。雖然我也見過很多次死屍了,還在仙洞裡看到過高度腐爛的屍體,但我潛意識裡還是抗拒這種事物。
紅棺一被挖出來,黃土裡就有臭味了,可李小北啥事都沒有,握緊刀子就要把棺材撬開。我還沒來得及阻止,棺蓋就被李小北打開了一半,手腳比千手觀音還快。我有預感地急忙起身退後,果然沒過多久,棺材蓋子就讓李小北給掀開了。
一股惡臭從棺材裡噴發,我摀住口鼻幾乎要退到屋外了,但又馬上被棺材裡的景象給吸引回去。我凝神觀望,逐漸地把摀住的手也鬆開了,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彷彿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驚恐萬分地對棺材呢喃道:「這……這……這怎麼可能!」
卷五《蒙頂神香》 21.紫星
紅棺裡的死人還未腐化,似是做了防腐處理,整具屍身還裹了一層透明的薄膜。我聽說過殯儀館的防腐處理,有一種就是在屍體上注射藥水,然後給屍身貼上一層密封的臘質薄膜。這種處理方法其實民間也能辦到,就是還會有臭味散發,算不上高級的防腐處理。當然,紅棺裡未腐化的屍體不能讓我驚恐,讓我驚恐是因為棺中人與我關係匪淺。
李小北看到我反應激烈,忙問道:「怎麼了,小路?你害怕?」
我搖頭道:「他……他是我爸!」
一時間,世界清淨了,就連冷風刮動葉子的聲音都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來,凝望父親的遺容,情緒複雜得無法描述。當時,我在廈門島的黃厝裡與大伯父見面,趙帥從北京大老遠地跑來找我。那時,我聽到趙帥說父親的墳被人挖了,棺材也空了,曾一度以為父親還活在世上。如今,父親的屍體真實地呈現在眼前,我的幻想也宣告破滅。
父親既已下葬,為何又要把他挖出來,再改葬於此處?莫非路家還有別的香火,他們嫌我葬的位置不對,硬把父親葬回廢棄的祖宅?如果真是如此,那直接跟我說嘛,何必偷偷摸摸。若非墓地要施工,不小心挖出棺木,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父親被人移葬到天門祖屋了。
絞盡腦汁,我都想不出是誰幹的,路家在國內已經沒有親戚了。回過神後,我心說罪過、罪過,老爸你可別怪我,我不知道裡面躺的是你。李小北一聽到那是父親,也跟著一起跪拜,乞求父親大人有大量,切莫跟小的過不去。我一邊拜,一邊想起林荼說過的話,那混蛋八成是故意說出那番話,好騙我挖出父親的棺木。那隻老狐狸被人威脅了,氣不過,於是慫恿我到祖屋看一看。如此說來,林荼可能早就知道父親被移葬,但不大可能是他在搗鬼,因為一個月前他才從沙漠回來。
我拜了八次,嘴裡唸唸叨叨,正想把棺蓋合上,忽然覺得後面站了一個人。回頭一看,木清香不知何時回來了,此刻正站在我後面,並用寒若冰霜的目光盯著父親的屍體。我見木清香回來了,對她細數剛才經歷的一幕,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一如既往地心如止水。我悲傷地想要合上棺木,再次讓父親入土為安,可木清香卻忽然伸出手,在對面擋住即將合上的蓋子。
「怎麼了?」我想不通。
「你難道沒發現路連城的肚子很奇怪?」木清香反問道。
李小北湊近看了看,說道:「對啊,肚子那裡的衣服有點塌。」
我聽聞急忙把棺蓋又挪開,真的發現父親的肚子那裡有空陷的感覺,似乎那裡缺了一塊肉。我情不自禁地朝那裡摸,這一摸不打緊,倒讓我嚇壞了。父親的肚子被人掏空了,要不是隔著一層緊貼的薄膜,我那隻手肯定要戳進他的肚子裡。由於擔心會破壞防腐,我只解開了幾顆扣子,看了看父親肚子那裡。果然,那個地方有一個圓洞,甚至還鮮紅如火,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別的我不敢確定,但我十分確定父親下葬時,肚子那裡完好無損。搶救時,父親動了心臟手術,但胸腔後來也縫上了,腹部根本沒有動過。現在父親全身做了防腐,即便屍身腐爛,那也不可能只有腹部缺了大塊肉。我想了很久,百分百確定下葬時父親的肉沒少一塊,這肯定是移葬的人幹的好事。
「唉,合上吧,等我們從蒙山回來,再給他弄一座像樣的墓。」我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