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馬庫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像一頭公牛一樣爆發了:「沒有!他媽的不是我幹的!你是誰?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他媽的要投訴你!我知道你們這些混蛋警察在想什麼,你這雜種打從一開始就想把這罪名安在我頭上,這樣你們可就輕鬆了。他媽的你這浪費納稅人錢的雜種!」他的手指幾乎戳到了麥卡錫的鼻尖。兩個制服警員衝過來將他拉開,傑森和肖恩也聞聲跑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伊恩?」
麥卡錫聳聳眉毛:「我只是問是不是他幹的。」
「得了吧,伊恩。殺手再回到現場?那種事兒只有在電影裡才會發生!我盤問過他,絕不會是他幹的!」傑森道。
「我也覺得不像,保險起見,讓弗蘭克查一查他的不在場證明。」麥卡錫轉向肖恩,道,「嘿,肖恩,你懂釣魚嗎?」
「懂一點,我曾經參加過一個垂釣俱樂部,但已經很久沒去了,怎麼?」
「這兒是冬天釣鱒魚的好地方?」
「沒錯,鱒魚喜歡冰冷流動的溪水,在伊利湖那種平靜的大湖裡是釣不到鱒魚的,得這種小溪才行。這和案子有什麼關聯嗎?還是你忽然對釣鱒魚有了興趣?」
「沒什麼,只是一時好奇。」
「現在,我要去關照一下我們的證人了。」肖恩·邁爾斯對兩位警探做了個「回見」的手勢,然後對麥卡錫道,「伊恩,你真不該那樣問他問題。」
麥卡錫站在溪邊。屍體已經裝進屍袋被運走了,凱瑟琳和她的現場鑒證小組也已經撤離,肖恩去外邊應付媒體和關照證人,只有傑森在對兩名留下的制服警員安排最後的善後工作。麥卡錫看著潺潺流動的小溪,溪流大約有三十碼寬,清澈見底,從這裡看下去,彷彿只深到腳踝,即使考慮到光的折射,也不會深過膝蓋。仔細看的話,的確能看見有魚在逆流而上——那是否是鱒魚,麥卡錫認不出。溪流對面是和這邊一樣濃密的杉樹林,沒有路,也沒有像這邊一樣方便立足的鵝卵石灘涂——比這邊難走得多,這就是為什麼垂釣客都聚集在溪流的這一岸的原因。麥卡錫望著對岸,忽然血液上衝,頭皮一陣發麻,他忽然想通了為什麼兇手能夠不留痕跡地棄屍這裡。
「傑森!」他大喊道。
傑森回過身三步並做兩步跑來:「什麼事,伊恩?你嚇我一跳!」
「傑森,你覺得這條小溪的水深、流速怎麼樣?你能倘過去嗎?」
「你就問這個,伊恩?實在太簡單了,就是水有點冷。」
「你們查過河對岸了嗎?」
傑森望著麥卡錫嚴肅的表情,馬上就意識到了他們的疏漏:「沒有!媽的,伊恩,我們誰也沒往那個方向想!我這就給鑒證小組打電話,叫他們馬上趕回來!」
十五
現場鑒證小組在溪流對岸發現了一些新鮮的痕跡——腳印、林子邊的車胎印,以及被樹枝蹭下的車漆——他們相信那正是兇手留下的,兇手將車停在森林邊緣,用類似屍袋的防水包裹物裹住屍體,小心地進入森林,倘過小溪,將屍體拋棄在溪水這一邊,然後偽造了這個棄屍現場的地面痕跡,令它看上去就像案發現場——實在是個天才的計劃,流動的溪水不會留下任何搬運屍體的痕跡,而一旦警方認為這就是案發的第一現場,「對岸」就成為了一個心理盲區,沒有人會想到在對岸還有另一個現場。
——除了在「時震」中回到過去的麥卡錫之外,沒有人。
之前幾乎已經陷入死局的案子又令麥卡錫看到了一絲曙光,他相信新的線索一定能指引他找到那個連環殺手,他一定能夠改變結局,扭轉第三個受害者的命運,同時也扭轉他自己的——若非如此,那「時震」的發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沉重的屍體讓腳印異常清晰,四十四碼半的防水膠鞋,園丁最常用的那種,無法追查——早就在麥卡錫的意料之中。由鞋的大小推測案犯的身高大約在五尺九寸到六尺二寸之間,但並不十分可靠,兇手太精明了,他可能穿小一碼或大一碼的鞋來對痕跡進行偽裝,鑒證小組的人在現場用石膏澆鑄了腳印模型,並取了一些泥土樣本,以便在找到兇手的鞋時進行比對。
在森林邊緣緊挨著公路的泥地上,現場鑒證人員發現了一進一出兩組車胎印——275毫米寬的全地形胎。他們測量了兩條輪胎印之間的距離,並且十分走運地在灌木叢的樹枝上發現了少量被刮下的油漆痕跡,如果他們能夠以此確定車輛的顏色和型號,那將是他們取得的第一條關於兇手的確切信息——他們將這些數據傳至位於匡恩提科的FBI車輛數據庫,那是全世界最大、最全的車輛數據庫,全國所有的警局、犯罪實驗室和其他各種機構每一秒都在發送請求查閱這個數據庫,他們不得不排入一個等待名單,或許像連環殺手這樣重大的案件會取得一定的優先權,但等待依舊漫長得令人難以忍受。
在六個半小時之後,匹茲堡警局犯罪實驗室收到了一份來自FBI的回復——他們所要找的,很可能是一輛2003年後出產的墨綠色JEEP,可能是大切諾基,也可能是指揮官,總之是那種深受做著探險夢,卻又缺乏冒險精神的中產階級青睞的車型。自2003年的小改款起,克萊斯勒公司開始在JEEP全系列車型上使用這種配方的油漆,直到現在。這種車在匹茲堡一共賣出了2620輛,其中有303輛是墨綠色的——這還沒有考慮到兇手給車子重新噴漆、二手車以及從其他城市購買,開來匹茲堡的情況。
調查依然十分艱難。
麥卡錫走出玻璃隔間,大辦公室空空蕩蕩,傑森和弗蘭克坐在他們各自的座位上,喝著咖啡,看著兩份內容相同的卷宗,一臉的疲憊——這可是禮拜六的下午。
看到麥卡錫,兩人放下手中的卷宗,站起身來,麥卡錫示意兩人圍過來。
「夥計們,你們都看到FBI的車輛調查報告了,那是一輛2003年後出產的JEEP。弗蘭克,我要你去一倘車輛管理所,查一下這303個車主,首先排除女性,然後是那些婚姻美滿、和家人同住的傢伙——考慮到兇手在性方面的變態行為,我認為他不大可能擁有完整的婚姻,他很可能至今仍單身,或是結婚後很快就離婚了,看看他們中有沒有人有家庭暴力和性犯罪的記錄,把他們作為重點的調查對象。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週一看到你的篩選名單。」
弗蘭克點點頭,麥卡錫轉向傑森:
「老夥計,我需要你去交通部,去拷貝一份過去二十四小時中,92號高速公路監控攝像頭所拍下的畫面——就是通往溪流對岸的市郊的那條高速公路——然後把它送到犯罪實驗室的影像處理中心,讓他們找出每一輛經過的墨綠色JEEP,不管是大切諾基還是指揮官,記下它們的通過時間和車牌,尤其注意那些在二十四小時中來回的車。我要你盯著他們,優先處理我們的案子,用最快速度給我結果,可以嗎?」
「沒問題。」
「兇手兩次犯案當中的間隔是一周,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夥計們,行動起來吧。」
——事實上,只有麥卡錫自己心裡明白,到發現下一具屍體為止,這次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四天了。
十六
事情出了些岔子,應當說,是我太小看搶劫兇殺組的那些傢伙了——他們識破了移屍的計謀,找到了一些我留下的痕跡,今後我必須加倍小心才行——那些警察雖然沒聰明到與我相匹敵的地步,但他們的確很厲害。
這座房子很安全,也很安靜,是很適合靜下心來思考的地方,也很適合做一些私密的事情。現在,我需要讓壁爐裡的火焰再旺一點,將房間烘得暖暖地,然後給自己倒一杯純麥芽威士忌。我需要放鬆一下,不必上床,就在沙發裡好了,我需要檢討一下這幾天所發生的事——
搬運屍體時,我穿著全套特衛強防護服,所以可以確信沒有留下任何纖維證據;那種防護服很結實,在搬運過程中,我還特意小心沒有讓樹枝掛破防護服;我套了三雙棉襪子,然後穿上了大一碼的普通防水膠鞋,所以警方對我的身材的推斷也是錯誤的,而襪子已經燒成了灰,膠鞋則扔到了四十英里外俄亥俄河的深處,他們永遠都找不到。
比較麻煩的車的痕跡——輪胎印,以及被灌木叢刮傷的油漆,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我選擇在克裡夫蘭購買這輛豐田陸地巡洋艦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情況——購買這輛二手車用的當然是假名。豐田陸地巡洋艦與JEEP大切/指揮官的軸距只相差十毫米,在換裝了同樣的全地形輪胎後,兩輛車的車胎痕跡幾乎無法分辨——只需將車子用JEEP的油漆漆成墨綠色,所有的人就都會認為這痕跡屬於一輛JEEP。那些警察和犯罪鑒證小組的傢伙們對於三大汽車公司暢銷車型的熟悉程度將制約他們的想像力——得了吧,輪胎、軸距、油漆,全都符合JEEP的數據,誰還會去查是不是一輛豐田?
而避開92號高速更是一個妙著——溪流那邊的92號高速比這邊的139號高速車流要少一半多,很容易就會被監控攝像頭盯上,我選擇了走139號高速,在拋屍地點再往西三十英里的地方有一個淺灘,開著陸地巡洋艦很容易就能倘過去,然後開上一個斜坡,調頭——半個小時之後我就能到達拋屍地點的對岸。這樣,一個鏡頭都不會留給交通監控攝像頭。
沒問題,計劃依舊很完美,他們沒有任何能夠指向我的證據。
好了,放鬆點,現在是該驗證一下獵取下一個獵物計劃的時間了——想讓我停下來?休想!你不知道嗎?當魔鬼被放出盒子,就不可能再把它塞回去了!調查並不能拖慢我的進度,或許我反而應該把計劃提前一點,給他們一個「驚喜」,這次的「獵物」,比以往都更有意思一些。
想到這裡,他開始興奮起來,他拉開褲子的拉鏈,將手伸進襠部……
由於預算不足的緣故,城郊高速的監控攝像頭並沒有被包括在上一輪的硬件升級中,它們拍下的依舊是低分辨率的黑白圖像。傑森和犯罪實驗室影像處理中心的同事花了大約六個小時看完了所有的圖像,從中辨認出了五輛JEEP大切諾基和指揮官——四輛本地的和一輛掛俄亥俄牌照的,其中四輛由原路返回——但令人惱火的是,最終調查顯示,這五輛車沒有一輛是墨綠色的。
該死,墨綠色不是JEEP的經典顏色嗎?難道現在不流行了嗎?
當傑森在電話裡把這一調查結果告訴麥卡錫的時候,探長馬上意識到,兇手根本沒走那條高速公路,他不是繞了道就是耍了其他什麼花招。
而弗蘭克依舊被困在車輛管理所,對於他這樣一個新手來說,這三百零三個車主的排查任務彷彿無窮無盡。可疑的傢伙實在太多了,他無法排除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嫌疑,一整天過去了,可疑名單依舊超過一百人,如果一個個地去調查,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而更糟的是,真兇可能未必就在其中。
傍晚時分,麥卡錫聽完兩人的匯報,疲倦地放下電話,他意識到,又一個一無所獲的調查日即將從他指縫中溜走,他猶豫著,要不要抓住那根最後的救命稻草——從「未來」帶來的與案件有關的最後一點記憶,第三個,也就是還沒遇害的那個「受害者」的名字——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這樣做的。與查詢全美犯罪指紋庫和CODIS不同,在新版警局專用數據庫查詢平民檔案會留下記錄,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一旦有人注意到這次檔案查詢,他將不得不向內政部的那些愛找茬的混蛋們解釋,為何他在案件發生之前「恰好」查閱了受害者的檔案——「巧合」這個回答是無法矇混過關的,而一個「時震」的故事則可能讓事情變得更糟,最壞的可能是,他將徹底丟掉這份工作——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值得嗎?
麥卡錫決定先碰碰運氣,他打開網絡瀏覽器,在Google搜索引擎的搜索欄中鍵入「濱田賀子」和「匹茲堡」這兩個關鍵詞——他能夠記住這個日本名字的拼寫還要感謝他大學裡的日本女朋友,為了她,麥卡錫可沒少受片假名和平假名的折磨——如他所料,搜出的只是一些不相干的內容,他又加入了「醫療器械公司」這個關鍵詞,這已經是他所能記得的所有線索了,但是屏幕上依然沒有出現他想要查詢的內容——顯然,接下去即將被列上死亡名單的「第三名受害者」濱田賀子小姐的職位還沒有高到出現在公司網站的「管理層介紹」中,又或者,與許多日裔美國人一樣,她日常所使用的,是另一個英文名字。
無論對於誰來說,這都是艱難的一步,麥卡錫猶豫再三,最終他還是意識到,在一條人命和其他東西之間,他不可能作出第二種選擇。他啟動了那個以盾牌為圖標的信息查詢程序。在與電腦相連的智能卡讀卡器中插入自己的身份認證卡,在「登入」對話框中,他依次輸入自己所屬的警局、警銜、姓名和十六位的身份識別碼,經過幾秒鐘的連線,他的電腦已經與龐大的警局專用數據庫接通,屏幕上跳出一句歡迎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