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是的,就應該這麼幹!
一個計劃開始在探長的腦海中形成。
「伊恩,我不是小孩子了,別拿那些沒用的話來安慰我,我要你陪我去警局自首!我要你答應我,別帶孩子們上法庭,也別讓他們來監獄看我。」
「看著我,親愛的,仔細聽我說。」麥卡錫搖著妻子的肩膀,勞拉終於停止念叨,哭紅的雙眼失神地望著丈夫的眼睛。
「聽著,親愛的,我沒在安慰你,我有辦法讓我們挺過這一切。照我說的做,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保證!首先,我要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我在你的車上裝了GPS追蹤器。」
「見鬼,你哪兒來的那玩意兒?」
「是我從私家偵探那兒買的,和那把槍一起。」勞拉囁嚅道。
麥卡錫心中一陣酸楚。「你早就開始不信任我了,對嗎?好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有人知道你要到這兒來嗎?你跟私家偵探提過嗎?」
「不,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好的,太好了。現在到外邊屋子裡去,在那兒等我,好嗎?無論發生什麼,什麼都別碰!」
勞拉用雙手抹去臉上縱橫的淚痕,順從地從屋子裡退了出去,退到了客廳,然後是一聲驚呼——她發現了倒斃在沙發旁的弗蘭克的屍體。顯然,在她十分鐘之前衝進這間屋子準備捉姦在床的時候並沒注意到客廳裡的異樣。
「什麼都別碰!」探長一邊高聲提醒,一邊從腰間抽出柯爾特左輪放在腳邊,走到敞開的壁櫥那兒,拿出一副塑膠手套戴上,然後脫下襯衫,套上暖棉內衣,將防彈背心套在了內衣外面,再穿上了襯衫和毛衣,重新繫好皮帶,套好襪子,穿上皮鞋。他彎腰撿起扔地上的那支GLOCK18配槍,插入腰間的槍套,然後將他之前交給濱田賀子的GLOCK26綁在了左腳的腳踝上。一切收拾停當,探長重新拾起放在門口地板上那支左輪,打開彈匣,將剩下的三顆子彈以及之前的三枚彈殼倒出來,小心地擦去槍和子彈上的指紋,然後還彈入匣,將槍別在了前腰上。他一件件拾起日本女人散落在床上和地板上的所有衣物,團成一團,望了一眼床上的屍體,輕輕地與這個最終仍是沒能得救的受害者作了最後的道別:「對不起,凱拉。」這才離開了起居室。
屋外,勞拉已經重新掩上了業已被踢壞的房門,客廳裡又恢復了最初的溫暖。麥卡錫將一團衣物一股腦扔進了壁爐,用撥火棒翻攪了幾下,爐火燒得更旺了,並且傳出一股羊毛燃燒的臭昧。探長將撥火棒放回架子上,回過身走向兇手的屍體。他在血泊的邊緣停了下來,蹲下身子,從屍體手中抽出那支貝雷塔,換上柯爾特左輪,然後將貝雷塔連同腰間的配槍和槍套一同交到了驚呆了的妻子的手裡。
「就像你所見到的——這就是我最近一直在忙的案子,這個人就是兇手,而被你擊中的女人則是他的第三個受害者。我救了她,而她勾引我,一切都來得很突然,在那之前哪怕一秒鐘,我都從來沒想過對你不忠。相信我,親愛的,我說的都是實話。」
勞拉望著丈夫的眼睛,彷彿試圖從他眼中瞧出說謊的痕跡,但是她什麼都沒發現。
麥卡錫握住妻子的雙肩,用他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道:「親愛的,我要你仔細聽我說:帶上這兩支槍,馬上離開這裡,回家去,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這件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下午早早就回家和你一起準備結婚紀念日的燭光晚餐,然後燭光晚餐快結束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你不知道我去了哪裡。如果他們進一步問你出門去了哪裡,你就說你心情很壞,開車出門兜風。照我說的做,我保證一切都會沒事的。你能做到嗎?」
勞拉點了點頭。
「把我所說的再重複一遍好嗎?」
「馬上回家,不要告訴任何人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有人問起,就說你下午早早就回家幫我準備結婚紀念日的晚餐,然後在晚餐快結束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如果有人問我出門幹什麼,我就說我心情很壞,出門兜風……」說到這裡,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麥卡錫低頭吻了妻子一下,將妻子攙到門邊,拉開被踢壞的門,勞拉跌跌撞撞地走到屋外,麥卡錫再次擁抱了妻子,在妻子耳邊說:「等一切都過去了,我會向你原原本本地解釋所有發生的事,在夏威夷的海灘上,我保證。現在,親愛的,快走吧,路上小心。」
目送著勞拉開著她的馬自達消失在林子外的公路上之後,探長又回到了屋子裡,他頂上房門,拿起茶几上的無繩電話,開始撥打自己的手機。這是整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中的重要一環。「求救電話」這時才被撥出,他按下手機的「通話」鍵,開始計時。九秒後,他掛斷電話,開始清除妻子曾經出現在這裡的痕跡——指紋、毛髮、衣物纖維,還有門外馬自達的車輪印,需要用他那輛福特水星來掩蓋掉——所幸勞拉活動過的範圍並不大,而起居室裡的工具也稱得上齊全,要抹掉她曾經來過的證據並不難。
除了起居室的床上和濱田賀子的身體裡需要特別處理的生物性證據之外,屋子裡屬於探長的其餘痕跡都可以視做他探察犯罪現場時留下的,沒有必要特別清理——倒是還需要握著GLOCK26再開一槍,以應付GSR測試(檢測一個人是否開過槍的手部火藥痕跡測試),然後清理掉濱田賀子手上殘留的火藥痕跡。
往陰道裡注射漂白劑,那將是整個過程中最困難的部分,但麥卡錫相信自己還能應付。
「硬幣殺手」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需要做的,只是把這些都照「原樣」重新來一遍而已。
二十五
二月五號,週四的凌晨,夜深人靜之時,這個位於匹茲堡市邊緣,人跡罕至的度假木屋忽然成了整個城市中最熱鬧的地方。最初來到現場的警察叫來了更多的警察,隨後趕來的是得到消息的各路人馬——數十輛有標記的、沒有標記的警車、大轎車和多功能休旅車一輛接一輛來到了這個地方,將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直到市長辦公室發言人的奔馳和地方助理檢警官的寶馬車到達現場,陸續趕來的車流才算告一段落。
為保持低調,現場只架設了一盞探照燈來照亮屋子前的空地。那些警階稍低的警察都被派去守衛警戒線,以防無孔不入的媒體的騷擾了。麥卡錫看著雲集於此的各路大人物如臨大敵地小聲交談著,彷彿聲音大一點兒就會將秘密洩露出去一樣。負責偵辦連環殺人案的警探本身就是兇手,對於媒體,這無疑是足以轟動全國的頭條新聞,但對於匹茲堡市警察局以及市政府,卻是必須小心處理的毀滅性的醜聞。無論是誰需要最終為此負責,他的政治生涯多半都將就此終結。大人物們最緊張的是這個黑鍋將由誰來背,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來向麥卡錫詢問詳細的口供,探長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無論如何,他都將扮演「英雄」的角色,他的處境,恐怕是所有在場的人中最不必擔心的一個了。探長悠然自得地倚在門邊,看著這些傢伙不可阻擋地將現場破壞得七七八八,看著穿著特衛強防護服的現場鑒定小組一邊小聲咒罵著,一邊進入屋子,盡力挽救那些他們視做珍寶的證據。事情正向他所料想的方面進展,甚至比他預想的更好。他想起遠在佛羅里達的局長大人,他一定已經得到消息,現在想必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遍又一遍地致電各大航空公司,尋找最早一班回匹茲堡的機票。錯過這樣一場「盛大派對」,恐怕將是他今年所遇到的最糟的事了。
隨後他看見了傑森·格雷格。
那名二級警探套上鞋套,進入現場,他呆呆地望著地上已經死去多時的「前搭檔」,助理驗警官和現場鑒證人員在屍體上忙碌著,絲毫不在意這位旁觀者的存在,只有麥卡錫注意到了這位老朋友——傑森臉上的表情混合了沮喪和不可思議。
他完全有理由心情不佳,探長想,如果不是傑森在關鍵時刻關閉手機,他將與他一起分享破獲這起連環殺人案的榮譽,而壞運氣讓他又一次與飛黃騰達的機會失之交臂,甚至曾一度讓麥卡錫懷疑他就是兇手。或許並不僅僅是壞運氣,麥卡錫想到傑森在尋訪證人中的懈怠,不免開始生出些幸災樂禍的心情來。
他正想走過去與這位心情惡劣的老朋友打個招呼,一個人攔在他的身前。
「嘿,伊恩,你要去哪兒,我有事找你!」
竟然是副局長凱文·施奈普斯——這個體格健壯的非洲裔高級警察瞬間佔據了麥卡錫的視野。這傢伙一向以行事果敢,判斷準確著稱,他在劫凶組當差時,曾維持了90%的破案率,這一紀錄迄今未被打破。而他的才華不僅表現在他查案的能力上,也表現在他處理警察局政治的能力上,從一個街頭巡警到匹茲堡警察局的二號人物,只花了他九年的時間。
「抱歉,警官,我正想去和另一個負責這起案子的警探傑森打個招呼,然後找他聊聊。」
「肖恩·邁爾斯會找他聊的,你現在的任務是和我聊。上面對這起案子很緊張,現在由我來全面負責這起連環謀殺案的後續工作,我來親自記錄你的證詞,讓我們開始吧。」
於是麥卡錫開始向副局長講述那套他早已在心中反覆演練過好幾遍的證詞:「好的,警官。週一之前所有的調查都已經記錄在案卷裡了,很詳細,我就略去不談了,我們就從週二開始說吧。當時我為了尋找潛在的受害者,登錄了CIRIS系統,在搜索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就是現在的受害者濱田賀子。她的體貌特徵完全符合我們對受害者的側寫,於是我去拜訪了她一次……」
「等等,你說你在今天之前就認識受害者?」
「是的,她在ebay上有一家賣各種門票和打折券的店,我曾光顧過幾次,在她那裡買過幾張演唱會門票和打折券。」反正濱田賀子那裡已經死無對證,隨他怎樣說都不會被揭穿。
副局長輕輕地按下錄音筆的「暫停」鍵,但這個小動作並沒有逃過麥卡錫的眼睛。
「你在週一去找過受害者?你向她透露案情了嗎?」
「是的,只是一點點,關於兇手挑選受害者的部分。我也曾建議她接受警方保護,但被她拒絕了,她認為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於是我留下了名片和手機號碼。」
「麥卡錫探長,這可是違反規定的行為……」
「對不起,副局長,但當時的情況是,我們手中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才會出此下策。事實上,按照受害者側寫,我根據CIRIS提供的信息初步篩選出了一個潛在的受害者名單,正準備安排警力挨個走訪,希望能夠讓下一個受害者提高警覺。從濱田賀子開始,當然只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
「好了,不要再在這一點上糾纏了,繼續往下說!」凱文副局長重新按下了「錄音」鍵。他的反應完全在麥卡錫的意料之中,警局為了度過這次危機,正急於樹立一個「神探」的形象,自然不會被這一點規定所阻擋。而在案發前去梅布裡克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那次預約走訪,他們早晚會查出來,根本沒必要隱瞞。
「今天是我和妻子結婚15週年的紀念日,我提前下班回家和勞拉慶祝,傍晚時分,我接到了受害者的電話,她問我有沒有空一起出來吃飯,聽上去像是個約會,於是我告訴她今天是我和勞拉的結婚紀念日。我是在晚餐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次接到她的電話,大約是九點不到的時候,電話是通過這間木屋的固定電話撥出的,而不是她的手機,她在電話中很驚慌,說有人想殺她,並告訴了我她所在的大致方位,電話在中途被切斷了。我馬上出門,大約四十分鐘後找到了這裡。」
「四十分鐘?你為什麼沒有向情報資源組尋求幫助,查明電話號碼的所在地?」
「我走得相當匆忙,連外套和配槍都沒拿就出門了,擊斃罪犯用的是我自己的微型手槍,一把性能優良的GLOCK26,我一直用它做備槍。你知道,綁在腳踝上的那把。我是順著受害者在電話裡對路線的指示走的,並沒想太多,但最後證明那是個錯誤,受害者對於距離的估計很不準確,但那時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尋求援助了。況且當時我已經隱約預感到兇手和警察有很深的關係,我不能冒這個險。」
「是什麼讓你想到兇手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