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三個人不緊不慢的走著,我把頭壓的很低,不管和尚再怎麼保證,我心裡還是發虛,唯恐會遇見老頭子的人。短短三百米距離,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人最少有十幾批,不知道他們的來路,但都是有底子的人。到了半邊樓大門前時,我們發現前頭進去的人都拿出一面黑底鑲金邊的小牌子,半邊樓的人看見牌子後就會給他們帶路,有點通行證的意思。
「這是什麼東西?」我轉頭去問和尚。
「不對頭啊。」麻爹也狐疑的看看身後的和尚:「人家都有那玩意兒,我們沒有,要是因為這個被人趕出來,那老子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誰認識你嘛。」
「你瞧不起人?老子年輕時浪跡四海,結交的朋友現在說不定就是什麼地方的龍頭,不見也就算了,要是見面就看到老子被人往門外趕,你說,丟人不丟人,還有……」
「好了好了。」和尚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面黑底鑲金邊的牌子,在麻爹面前晃了晃:「咱們也有。」
我們三個人拿著這面牌子以後果然暢通無阻,半邊樓的夥計恭恭敬敬的帶我們穿過主樓,花園,然後走進另一座稍小的二層樓內。
半邊樓雖然經過一次搬遷,但建築風格以及內部的裝飾擺設和老店一絲不差,而且交易時的種種規矩沿襲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按說這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規矩了,但在這個時代裡煥發著無窮的魅力,很多人就是好這口。
在二層樓的入口處,另一個夥計看了看我們的牌子,用帶著濃重湖北口音的普通話跟我們問好,然後把我們帶了進去。
這棟小樓和過去的老戲園子一樣,倚著二樓的圍欄就能看清楚大廳內的情況。我們的牌號是68,位置在二樓東面。
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很多人,按牌號坐在自己的桌子旁邊。今天的半邊樓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但都是在自己地頭上呼風喚雨的人物,麻爹也想弄出點派頭,就大模大樣的問夥計,山西的什麼魯二爺,陝西的喬二爺都來了沒?夥計很恭敬也很客氣,欠身微笑著說不清楚。
桌子上擺著茶水和精緻的小點心,麻爹一人吃了四盤子,和尚就壓低嗓子讓他注意些形象,半邊樓裡沒有這麼貪嘴的老闆。
七點多鐘,幾乎所有桌子都坐滿了,二樓的每張桌子之間隔著兩根雕花欄柱,不探出頭就看不到旁邊桌子上的人。很多夥計分頭收拾桌上的雜物,然後把原本就很乾淨的小桌子擦的光亮如鏡。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搞完,開始上菜,款待賣主吃一頓飯是半邊樓很多年的規矩,暗含著生意不成人情在的意思。不過這裡畢竟不是酒樓飯館子,菜很簡單,而且大多是冷盤,反正來這兒的人不圖吃喝。每張桌子都有一瓶劍南春,麻爹想喝酒,和尚只給他倒一小杯,說怕喝多了誤事。
酒菜上齊,半邊樓的老闆就出來露了個面,在大廳正中沖四周抱拳示意,這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穿一身寶藍色的絲綢對襟汗衫,精神很矍鑠。
吃飯只是個象徵性的過程,而且菜少,我們都沒吃飽,麻爹想讓加菜,又怕和尚說他太丟份。酒菜撤下去後接著上了茶,我們靠著圍欄,看見有人在大廳正中架了張很大的圓桌,和尚說晚上的正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這也是半邊樓沿襲多年的老規矩,他們組織貨,召集買家,但現場沒有拍賣師一類的人員,事先也不會透漏貨的詳細情況,只有親自來現場的人才能見到。一件貨被擺出來後,凡是有興趣的買家都可以去圓桌那裡佔個位置,依次競價。
而且半邊樓在出貨之前不會收取買家的競拍押金,每個人隨意加價,但出的起價就要負的起責,如果當時腦子一熱,用天價拍下貨,事後又違約不付款,那麼他離開半邊樓的時候身上一定會丟失幾個零部件。
一壺熱茶還沒喝完,大廳裡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夥計給每一桌發放了拍賣圖錄,麻爹剛翻開一頁,就被和尚奪過來放到我面前。我一頁一頁的看,當看到第五件貨的時候,一眼認出圖片中的西夏銅牌。
「是這個嗎?」
我點了點頭,第一次見這玩意兒的時候我就差點丟了命,所以印象十分深刻。但是我不知道這種西夏銅牌一共有幾塊,也不知道半邊樓的這一塊是從什麼地方搞來的。
「認準就好。」和尚悄悄掃視了一下現場的人:「等會兒看看是誰把貨拍下來的。」
很快,第一件拍賣品就被人放置在大圓桌的正中位置,圖錄上顯示的名稱是東漢魚頭人身杖。十幾個對這件貨感興趣的買家圍圓桌近距離的觀摩了片刻,最後有五個人留了下來。
這五個人剛一坐穩,旁邊就有人給他們一人拿過來五個竹筒,其中四個裡面裝的是紅白黃黑四種顏色的竹籤,還有一筒是原色的竹籤。
和尚說半邊樓裡不流行競價牌,買家加價的時候就用竹籤代替,一根黃簽代表一百萬,黑簽五十萬,紅簽二十萬,白簽十萬,原色竹籤一萬,不過原色的簽子很少有人會用。競價的時候竹籤落桌就算數,沒有反悔的餘地,如果半途棄權,需要把面前的竹筒放倒,這屬於正常情況,不會有人為難買家。
這種競拍方式很新鮮,看起來也很有趣,吸引了很多人。不過半邊樓只負責客人在店裡的安全,如果帶貨出了大門再發生意外,就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能在半邊樓出現的買家沒有一個善茬,出門之後動刀動槍打悶棍的情況屢見不鮮,事實上,打贏的人沒什麼可慶幸的,因為說不准下一次被打的就是自己,打輸的人也不必洩氣,因為下次可以把別人踩倒,吃這碗飯的沒有厚道人。
前幾件貨拍的很順利,因為不是特別拔尖的硬貨,也沒人臉紅脖子粗的去搶。緊跟著,第五件貨就被擺上桌面。當然,圖錄上標示的名稱不是水貨敕燃馬牌,而是西夏套合錯銀銅牌。
和尚讓我下樓再確認一下,我點點頭,一邊起身,一邊順勢從二樓朝下面掃了幾眼。一瞥之下,我屁股還沒離凳子,馬上又把頭縮了回來。
他!
第二十六章 夜宴(三)
當我一眼瞥到樓下的人群時,立即就有種肝兒顫的感覺,馬上擋著臉重新縮脖子坐下。
陰沉臉!
從進了半邊樓開始,我就一個勁兒的在窺視會否有老頭子的人,把這個最陰險毒辣的角色給忘掉了。我和他在元山照過面,一旦在這裡再和他遭遇,肯定會被他認出來。就算在這兒不動手,出門也得翻臉,我們總不能住到半邊樓不走。
當時我就慌了,反正差點把頭埋到桌子下面,陰沉臉心很黑,我潛意識裡就有一種對他的隱隱恐懼。麻爹和和尚都不知道陰沉臉的來歷,看我一瞬間幾乎縮成一團,就很奇怪。
我壓著嗓子簡短的跟他們說了說元山交易時的情況,特別突出了陰沉臉的膽大和狂妄。和尚朝樓下看了看,伸手輕輕拍拍我,說:「半邊樓裡有規矩,很少會有人在這裡動手,即便發生衝突,一般都是到外面去解決。衛大少,你放寬心,不管他是誰,我能應付的過來。」
我聽不出和尚是不是在吹牛,但是他臉上的那種表情讓我心裡稍稍踏實了一些。麻爹不樂意了,也和我一樣擋著半張臉,沖和尚嘟囔道:「和尚!老子希望你說話要算數!不要在這裡開空頭支票,這個人殺人不見血,真有情況,你得護著天少爺和老子先走!」
「我們不怕他,但今天情況特殊,暫時也不去惹他。」和尚瞟了陰沉臉幾眼,對我們說:「圖錄上的貨是實拍的,衛大少既然認出來了,就不用再下去,等下看清是誰把貨拍下的就行。至於這個人,等以後有了機會再替你出氣。」
「這樣最好。」我輕輕吁了口氣,我根本不指望以後找陰沉臉出氣,只要他不找我的麻煩已經祖墳冒青煙了。
好在陰沉臉的注意力都在那塊西夏銅牌上,而且現場的人很多,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我就壯著膽子從圍欄的縫隙裡偷偷看下面的情況。
老頭子把這塊所謂的西夏套合錯銀銅牌看的很貴重,但現場的人似乎對這東西不太感興趣,只有五六個人去看了看。就在這時候,一個最多二十歲的小姑娘也蹦蹦跳跳的跑到圓桌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銅牌。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買主的女兒跑出來看熱鬧,沒想到看了一會兒,她竟然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現場頓時一片喧嘩。
這一行裡並不是沒有女人,像廖三奶奶,杜青衣,花小紅,曾經都是叱吒一時的女中豪傑,但她們的名聲地位無一不是一點一點煎熬打拼出來的,成名的時候已經徐娘半老,而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竟然也在桌子前坐的一絲不苟,可以說是很多年都沒有的過的事情。
麻爹饒有興致的咂咂嘴巴:「有意思啊,真是個美人坯子,老子要是年輕個三二十歲,一定得下去會會她……」
「麻爹你注意一下素質好不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子喜歡看漂亮妞兒,關你屁事。」
這塊西夏銅牌如果用行話來說,應該叫做「肉貨」,因為它確實是件古物,但因為之前從來就沒有相同或類似的東西出現過,所以其真正價值連行家都估算不出來。拍下來或許會大賺一筆,或許會直接砸到手裡血本無歸,圈子裡的人對肉貨一般都持觀望態度。
最後,圓桌旁只剩三個人,小姑娘,陰沉臉,還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這塊西夏銅牌底價二百二十萬,三個人不緊不慢的依次加價,幾輪過去,銅牌的價格就漲到四百七十萬。
陰沉臉還是那副半陰不陽的鬼樣子,小姑娘扔一根竹籤子出去就笑一下,似乎十萬二十萬的只是零花錢,毫不在乎,唯獨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開始發虛,雖然也想裝的很灑脫,但拿竹籤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又是幾輪過去,每個人面前的竹籤越堆越多,價碼也隨之漲到將近一千萬。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伸長了脖子看,誰也想不到這件肉貨能競到這樣的價格上去。
這時候,那個中年男人估計撐不下去了,他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偷眼看看陰沉臉,又看看小姑娘,最終一咬牙,推倒自己的竹筒,示意退出。這個人眼裡有水,可能看出來陰沉臉不好惹,自己的實力又不足,只能忍痛退出。這樣一拉,只剩下陰沉臉和小姑娘你來我往的扔竹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