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一路走到藏身的那套小房子跟前,小鬍子就先閃身進去,然後示意安全,我直接去了臥室,小鬍子在外面收拾零碎東西,和尚留在了門外。
臥室很小,兩張床一個衣櫃幾乎就把空間佔滿了,大致看一下,什麼都看不出來,我按曹實說的方向去找,那地方是他睡的床,緊挨著牆壁,我把褥子什麼的都抖落開,霉味撲鼻,床下也看了,全是蜘蛛網和爬來爬去的潮蟲。
小木板床幾乎被我拆了,只剩床邊那面牆壁,這種老房子潮氣很大,住的時間一長,牆皮就開始成片的脫落,所以牆上全糊的報紙,我先試著摸了一遍,隨後就發現報紙上有個鉛筆畫出來的小叉,隱沒在密密麻麻的鉛字裡,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我伸手把整張報紙全撕掉,後面的牆皮脫落的斑斑駁駁,連裡面的磚頭都漏了出來。
很快,我就在牆上找到兩塊可以活動的磚頭,把磚頭抽出來以後,後面是個很窄的牆縫,裡面平放著一個牛皮紙袋。我把紙袋取出來,拍拍上面的灰塵,袋子有點份量,厚厚的象裝著書本。
這個牛皮紙袋是曹實昨天消失之前就藏在牆體裡的,我就感覺奇怪,有什麼事情不能當面說,非要留下點書面資料讓我看。
我打開袋子,裡面真是兩個非常厚的本子,抽出本子的同時,一張照片掉落在地上。
照片是彩色的,拍攝時間不詳,鏡頭內是一個男人的背影,側著臉,當時的拍攝條件不好,導致整張照片效果不佳,只能看出男人身材很壯碩,腰板兒挺得筆直,非常精神,至於他側著的半邊臉,實在看不清楚,照片背面乾乾淨淨,沒留一個字。不但照片上的人看的不清楚,而且又沒有留下其它提示。
我感覺曹實不會留一張沒有什麼意義的照片給我看,所以又把照片極為仔細的反覆看了幾遍,終於發現兩個細節。
第一個,剛開始我以為照片上男人的側臉看不清楚是因為照片本身的原因,但事實不是這樣,這張照片經過了某種特殊處理,而且處理的部分就是男人的側臉,我對這些東西一向不感興趣,也不知道是什麼方法處理的,不過整體感覺就像在男人的側臉處滴了一點消字靈似的,導致畫面擴散淡化,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一團。
第二,照片的拍攝時間是黃昏,背景是老頭子名下一個盤口的後院,這個盤口在柳樹巷,不算大也不算小,我過去沒事的時候就在各個盤口檔口之間跑著玩,不過檔口遠不如盤口好玩,檔口的人比較忙,盤口相對來說就清閒的多,一般的主顧只要盤口上的夥計就能招呼,所以老頭子在江北的盤口我都很熟。
除了這兩個細節,無論我再怎麼認真去看,都沒有其它任何發現。那邊小鬍子已經收拾好了要帶走的東西,在臥室外的破沙發上坐著等,我就先把照片放下,去看牛皮紙袋裡裝的兩個本子。
翻開第一個本子,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這是個賬本,我過去跟著曹實打理過一段時間生意,這東西當然認得出來。不過又翻看了幾頁,我發現這不是正規的賬本,而是檔口上那種原始記錄,因為賬本是由老頭子親自過目的,檔口的原始檔雖然每件貨都有記錄,但是記得非常亂,需要專人清點貨款,整理出一目瞭然的明帳以後才會交給老頭子看,否則拿著亂七八糟的爛帳去糊弄他,老頭子會罵人。
第二個本子就是老頭子平時看的那種正規的賬本,曹實留給我的可能是謄抄下來的副本。兩個賬本從時間上看是同步的,都從三年半以前開始,到去年結束。我對數字天生不敏感,也很頭疼這些東西,能不沾手就絕不沾手,眼下只好強打精神去看。厚厚的兩本賬本看完需要很長時間,我怕小鬍子等的不耐煩,不過他在破沙發裡坐的很安靜,我就打算草草翻看一遍。
第一本看完,開始翻第二本,幾分鐘後我就看出這兩本賬本之間的貓膩。
從古到今,有關財會的東西都是清白不了的,走到哪兒都能查出幾筆不清不楚的爛帳。這兩本賬本也不例外,確切說,問題出在第二本上。
按道理說,第一本賬本是原始記錄,比較亂,整理謄清以後就是第二本賬本,但不論怎麼整理,貨和錢是不會少的,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但是,這兩本賬本根本對不上數,而且差的還很多。檔口盤口的工作流程其實並不複雜,檔口找來貨以後,記錄,整理造冊,接下來把貨交給盤口,盤口核對無誤,就開始銷貨,兩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立的賬本,老頭子主要看的是盤口的賬本。
我所看到得事實是,第一本賬本記錄在冊的貨物,有很多就無緣無故在第二本賬本上消失了,也就是說,有人在檔口盤口兩邊同時做手腳,私吞了一大批貨。具體的數目我也來不及細查,但從三年半以前開始,每過十天半個月,賬面上就會出現問題,一次兩次可能價值還不算太多,累計疊加起來就不得了了,數目大的嚇人。
其實檔口盤口上的人手腳都不乾淨,經常揀著不太要緊的貨做做文章,私自銷出去以後幾個人分點錢,這很正常,沒人會去計較,清水池塘不養魚,把下面那幫人的財路全堵死,就沒人肯用心幹活了。
但眼前賬面上的漏洞巨大,用貓膩兩個字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長年累月的做這種不要命的私活,而且這樣的私活一個人絕對做不成,如果真去查,一抓就是一片人。
最關鍵的是,曹實留這個賬本給我有什麼用意,他不可能就單純的告訴我,有人黑老頭子的貨。
我朝外看了一眼,小鬍子還在靜靜的等。我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所以就把賬本重新裝好,揣在懷裡,然後叫上小鬍子還有和尚離開。
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一大批貨,天價的貨款,無數牽扯在內的人……想的頭疼,還是猜不透曹實的動機。
第七十五章 和臥底有關的日子(一)
回到小旅社,梁子跟麻爹已經等急了。我避開他們,獨自又把曹實留下的東西看了一遍,其中的一些蹊蹺我能看的出,但是這些蹊蹺背後的意思,就揣摩不到了。
我們一直呆到天色發黑,然後就打算離開江北。當我們坐上車子,漸漸遠離這個沉浸在無數燈火中的城市時,麻爹好像有點戀戀不捨,望著越來越遠的江北,歎口氣說:「這十幾年,檔口盤口上的人讓老子傷透了心,可每次真要走的時候,老子為什麼總要傷感幾天?」
「麻爹,不要傷感,故土難離嘛,你已經是黃土埋到胸口的人了,捨不得家是很正常的。」
「放屁!老子早就找人算過,這輩子老子什麼都沒有,就是命長。」
我也默然,這次一走,再回來就不知道到什麼時候了。
離開江北,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去一趟省城,衛勉如今的下落我不清楚,但是他剛剛受傷時,是從江北轉到省城一家醫院的。
當然,我並不指望能在這裡找到他,只不過是盡量讓自己這一次出行沒有任何人力之外的遺憾。
梁子瘸著一條腿,出現在醫院裡誰都不會懷疑,所以他去探路,我們在外面等。很久之後,梁子回來了,帶來的消息不出我的意料,沒有任何關於衛勉的線索。
「走吧,可以安心的走了。」
小鬍子安排我們離開省城南下,輾轉到了南京,他好像在這裡地頭很熟,而且安排我們住的不是賓館,而是一個高檔小區的二層別墅,我就懷疑這裡是他的窩。
在南京住的很舒服,麻爹愛上了板鴨,儘管我不喜歡小區裡邊人為造出的景觀,但各種條件確實非常好,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這幢二層別墅裡,無論我需要什麼,哪怕已經到了半夜十二點,立即會有人去辦。六朝古都金粉之地,能玩的地方很多,和尚每天都開一輛不同的車帶我們出去玩,拉風的不得了。
豐富的物質享受並沒有讓我很快樂,我始終非常惦記老頭子,從我被他抱養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這輩子我已經欠下了永遠都還不清的債,生恩不如養恩大,作為一個兒子,如果任由年老體弱的父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想我會一直活的很沉重。
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能夠處理好個人情緒,但這種沉重的壓力不知不覺的開始對我造成影響,有時候會在做某件事的時候突然走神,有時候徹夜的失眠,已經有了神經衰弱的前兆。曹實對我說的話還有他留下的照片和賬本我都守口如瓶,不過我在一天一天的煎熬中終於忍耐不住了,所以單獨跟和尚說,想讓他幫我查點東西。
「查什麼?」
「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一個人,或者是個團伙,我只知道他的稱呼是『6』。」
「6?」和尚不解的看看我:「查東西得有個大體的範圍,要是查圈子裡的事,我能幫點忙。」
「說不清楚這個6是不是圈子裡的,總之你幫幫忙,盡力查。」
其實我也知道,單憑一個毫無來由的代號想去查一個背景神秘的人或組織非常困難,因為我知道的確實有限,無法提供更多的線索,況且,所謂『6』這個代號,說不定只是老頭子個人對它的稱呼,比如說我的真名叫衛天,但老頭子一直叫我小兔崽子,這個暱稱只存在於我和他之間。
和尚風風火火在外面跑了兩天,沒有查到關於『6』的任何蛛絲馬跡,我本來想讓小鬍子出馬再查一查,不過想著他跟和尚掌握的應該都是同一條人脈關係,如果我開口求他,他肯定會繼續查,但希望依舊很渺茫。
我一下子就感覺失去了所有生活目標,這種感覺說不上痛苦,但讓人後怕。
到南京以後的第二個週末,和尚請客吃飯,我沒有心情,等他和麻爹出門,我就在沙發裡呆呆的坐著,小鬍子泡了壺茶坐到我對面,遞來一杯,說:「還在想那個『6』?」
「哎!!!」我長長歎口氣:「不想是假的,只不過想了也是白想。」
「你查『6』的線索,是為了去找衛長空。」
「這還用問?」
「其實,對於一個躲起來的人,並不是只有硬找這一個辦法。」小鬍子抿了一口茶:「如果真的找不到,可以換換方式,比如,讓他自己出來。」
「別跟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