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節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至多二十歲的樣子。她很清秀,帶著江南水鄉小家碧玉那種軟軟的柔氣與清甜。但是此刻,這個年輕女人的頭髮完全凌亂了,她縮在角落裡,像一隻受盡了驚嚇的小羊。
她也是驚訝的,和付三少爺一樣驚訝。因為她沒有想到,這個人會突然出現。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說不清楚究竟想表達什麼。
但是她內心最深處,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她委屈,她很想讓這個突然出現的衛家八少爺能不顧一切的把自己抱在懷裡,輕輕說一句:不要怕,有我在。
但讓她失望的是,衛八並沒有這麼做,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衛八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重新盯住了付三少爺。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付三少爺彷彿是回過了神,指著衛八:「你是誰?給爺滾出去……」
衛八呼的伸出手,一把卡住付三少爺的脖子,他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條條游動的小蛇,完全暴露出來。這隻手的力量讓付三少爺感到恐懼,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被衛八硬生生的提著,揪出了大車。
幾個打手都擠到了大車前,那時候的江湖人不怎麼信賴來自西洋的火槍,他們更看重的是自己半輩子練出來的功夫和拳頭。幾個人各自拿著手裡的武器,領頭的依然在地面上蟲子一樣的掙扎,剛才的一拳幾乎要了他的命,就算能救過來,也不是三兩個月就可以完全康復的。
「有話好說,咱們是付家的人。」一個打手明顯看出衛八不是好惹的主,他們只為保護付三少爺,所以儘管緊緊地逼住大車,卻沒有動手:「朋友缺什麼東西,知會一聲,咱們馬上照辦。」
「是嗎?」衛八嘴角泛起了冷笑,仍然提著雞仔一般的付三少爺:「我要他的命!」
「朋友,這種話不能說笑。」一個打手的臉色跟著陰沉下來,否則會遮掩不住自己的慌亂。他聽得出衛八話裡的殺氣,森森殺氣。
「朋友在李陵討生活?」另個打手聽出了衛八的口音,道:「既然是在李陵,不會沒聽過付老爺的名頭……」
「我……我……」付三少爺使勁扒著衛八的一隻手,但這隻手比鐵鉗更堅固,無論他怎麼扒拉,都不能讓自己輕鬆一絲半毫。
「付老爺?」衛八瞥了付三少爺一眼,問道:「那個付老爺?」
「付占山,付老爺。」打手道:「咱們不是拿付老爺來壓你,天大地大,抬不過個理字,就算殺人,也得給個理,把事情說個明白。」
衛八怎麼會不知道這幾個人的心思?現在他們已經身處在方城縣內,幾個打手覺得衛八難以對付,只不過是在有意的拖延一下時間,看看有沒有轉機的可能。
「我沒理,就想殺他。」
「這就太霸道了。」
「我就是這麼霸道。」衛八冷笑了一聲,他的手微微有點發抖,因為心裡的怒火實在有點抑制不住了。他不傻,自然明白殺了付家人的後果,但是車廂內的一幕,一直像一條讓他噁心的蟲子,在內心深處不住的發作。
說著話,衛八有意把抓著付三少爺的手鬆了松。付三少爺被掐的半死,衛八剛剛鬆手,他就大喘了幾口氣,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顫巍巍的指著衛八:「雜種……我爹是……是付占山……我讓他……活剝了你……」
「三少爺!你不要說了!」一個打手唯恐付三少爺這種什麼都不懂的敗家玩意兒會完全惹怒衛八,連忙就插嘴道:「朋友!咱們付老爺你該知道的,人稱付半城。三少爺是他的小兒子,要是有個好歹……」
「叫付占山過來!」衛八一聲斷喝,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當著他的面殺人!」
「誰家的雜種!」付三少爺一頭油光水亮的頭髮此刻顯得有點滑稽,這種人的腦袋已經被酒色和大煙泡暈了,不曉事,他只知道整個方城內,他爹最大,儘管死到臨頭了,仍然在不停地罵:「我爹點你的天燈……」
「付老爺很大麼?」衛八猛然一抖胳膊,兩隻手橫著把付三少爺給舉過頭頂:「那就給他個面子,給這個兔崽子留個全屍。」
說著,衛八高舉的雙手猛然一沉,右腿膝蓋抬了起來,付三少爺的後腰一下子撞在鐵一般的膝蓋上,卡的一聲,骨頭完全斷了。腰骨一斷,人必死無疑。付三少爺只發出一聲淒慘的嚎叫,整個身子已經軟塌塌的不能動彈,翻了翻白眼,死透了。
呼……
衛八把付三少爺的屍體凌空扔了過去,幾個打手面無人色。他們恨得要死,卻又怕的要死。儘管衛八就在眼前,卻沒人敢再過來。
「朋友。」一個打手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的擠道:「這件事,付家不會罷休的……」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衛八暗中噓了口氣,同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叫衛八,付占山不服,讓他到衛家來找我!」
第五章 鷲擊長空(五)
「衛八!」
幾個打手同時倒抽了口冷氣,李陵人都聽說過付占山,但同樣都聽說過衛家的八少爺。尤其這幾年,衛家九虎的名頭幾乎讓衛八一個人蓋過去了。這個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都傳聞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非常了得。
「付占山有膽,就到衛家來,沒膽,就滾蛋!」衛八指著面前幾個人,暴喝了一聲:「都滾!」
幾個打手產生了明顯的退意,既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衛八,那麼他們也知道自己肯定討不了半點便宜,至少現在討不到。有人朝付三少爺的屍體還有大車裡望了一眼,已經隱隱清楚衛八今天為什麼連夜追殺付家的三少爺。
「走!」一個人低低叫了一聲,其餘的人收拾了一下,飛快的退走了。剩下的事,已經不是他們可以管的了的,一切都會是付占山出頭去解決。
人退的很快,幾乎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已經遠走了。伴隨著越來越遠的馬蹄聲,空氣中的肅殺還有血味飄散開來。衛八凝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雖然沒有轉身,卻能感覺的到,有一雙帶著淚的眼睛,一直在後面望著自己。
他慢慢的回過身,看到的是雲蘿那張如雨後梨花的臉龐。這一瞬間,衛八的心裡有些疼,他已經忘了,有多少個不眠的夜晚,都是這個女人陪自己度過的。看著對方眼睛裡的淚,衛八罕見的產生了一點不捨的情緒。
「誰欺負了你,你該說我的名字。」衛八在心裡歎了口氣,語氣柔和了很多:「報我的名字,還有誰敢這麼做?」
「八爺……」雲蘿再也忍不住了,已經止住的哭泣又爆發出來,她從馬車的車廂裡跳了下來,這是個柔弱女子,身上沒有一點功夫,在跳下來的時候是身子一歪,重重從車上摔了下來。
衛八的手指動了動,但是卻沒有挪動腳步,就站在那裡,看著雲蘿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雲蘿的心,很難形容,她並非一個善於表達自己情感的女人,遇見了什麼事,大多都是用哭來解決的。這樣的女人內心很孤獨,她很渴望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有一個人能站出來,陪在她身邊。
在雲蘿的眼睛裡,這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離自己是那麼的近,他稜角分明的五官是那麼的清晰。雲蘿顧不得摔倒的疼痛,也顧不得一身的塵土,她爬了起來,不顧一切的繼續朝衛八跑過來,想撲到對方懷裡,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給我站住!」衛八柔和的語氣突然就強硬了很多,他斷然喝止雲蘿,不許她再邁動一步。
「八爺……」雲蘿怔怔的止住腳步,眼神有一點癡了。
「他已經給你贖身了。」衛八想再強硬一點,然而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過去的事,那些點點滴滴的情景在腦海中不住的浮現著:「你走吧。」
「八爺,我到哪裡去……」雲蘿咬著嘴唇,如果不是這樣,她會哭出聲來。就像她根本想不到衛八會連夜追來一樣,她同樣想不到在這個時候,衛八會趕她走。
「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哪裡都是家……」衛八伸手在懷裡掏出一袋子銀元,丟到雲蘿腳下。他的手指又動了動,掏錢的時候,他觸到了懷裡一隻鐲子,那是在外地給雲蘿帶回來的。
但是這只鐲子,衛八不會再給她了。
「八爺……」雲蘿看看腳下的錢袋,又抬頭看看面無表情的衛八:「你是嫌我不乾淨了……」
「閉嘴!」衛八有些惱怒,這是他最不願意提及的話。夤夜追趕付三少爺,是因為對方搶了他的人,但是這個女人,他不會再要了。
雲蘿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她的眼角不斷的溢出眼淚,她不知道是不是該在心裡怨恨衛八,但是轉念想想,這個男人彷彿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山盟海誓般的話,也沒有許下過任何諾言。
雲蘿的眼睛還沒有睜開,猛然覺得自己被一隻手給拉了起來,衛八騎著馬,帶雲蘿朝來路飛快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