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子修並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臉上的冷漠,悲傷似乎將他的身體也壓倒。然而周圍有不少人都注意著自己,似乎對自己冷漠的表情感覺到有些詫異吧,畢竟自己是死者生前最疼愛的外甥。
許允略微轉過了頭。在那一群黑色喪服的人身後,在那一片略顯陰暗的林蔭深處,他忽然隱約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靜靜看著那黑暗中漸漸浮現的身影。那身影距離送葬隊伍最後的幾個人,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雨水對視線造成了一定的阻礙,然而許允還是依稀看得清楚。那身影猶如火柴桿一般瘦弱,臉孔被完全隱沒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
那身影猶如是漂浮在風中的一張紙,似乎完全沒有重量。繼而,朝著許允所在的方向,緩緩而來!
那速度非常緩慢,猶如是一個扯線木偶。而黑暗中,那始終看不清楚的面容,卻是漸漸清晰化,並在許允的瞳孔中不斷放大……
他知道的。
那是舅舅。
「走吧。」
許允看著那個身影,用沒有人聽到的聲音低喃著:「走吧。」
他不能夠讓舅舅帶走子修。
舅舅臨終的最後那段時間,許允一直都平靜地倒數著他最後的生命。他因為知道有生死簿的存在,無法對舅舅的生命有絲毫的期待。
舅舅的身影,就這樣逐漸後退,最後,徹底在黑暗中隱沒。
回過頭去後,許允看到的,依舊是那般普通的景象。舅舅的靈柩已經在墓穴底部,新寡的舅母和失去哥哥的母親都依舊痛哭著。而子修則陪伴在舅母身旁。沒有人看到剛才那一幕。
而許允可以肯定,如果剛才他沒有阻止舅舅過來,那麼,子修或者舅母,真的有可能會被帶入死後世界去!
靈媒擁有著太可怕的力量。然而縱使身為靈媒,許允也永遠無法理解死者死後是什麼樣的心態。
一如現在。
手臂上那灼燒的傷痕依舊在,而許允已經封死了眼前的門。這裡是一個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三百多平方米的大教室。窗戶則是被完全封死,裡面到處是朽爛的地板和破碎的桌椅。而對許允來說,躲藏到這裡,被找到也是遲早的。
現在……只有讓「它們」回去了。
就如同當初在舅舅墓塚前做的那樣,他輕輕呢喃著:「回去……回去吧!」
含青的手,已經不顫抖了。雖然最初有些緊張,但她也已經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畢竟這樣的事情,也並非第一次發生。何況她也清楚,要活下去,爭取到生死簿內額外的生命,就必須要和宿命相搏。
良久,許允漸漸安心了。
「沒事了,已經回去了。」
許允可以肯定,這手槍根本沒有派上任何用處。而含青則是緩緩走來,蹲下身子幫許允查看傷口。
「我的表現讓你失望了吧?對不起。」
「沒什麼。恐懼是正常的,如果沒有這份恐懼心,我們就沒有和宿命抗爭的勇氣。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知道身邊所有人的死期,知道自己的死期。沒有人能夠不恐懼。」
「我們走吧。還要幫你治療這燙傷。」
「嗯。哦,對了,還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說一下。」
「什麼事情?」
「其實……你可以考慮化化妝,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你只是太樸素了,如果化妝一下肯定會漂亮很多。」
含青卻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然而臉色卻不知為何顯得有幾分赧然。
許允將門打開,繼而走了出去。含青緊隨其後,剛跨出門,繼而,她的臉色,在這一瞬間頓時劇變!
在她面前,並沒有出現什麼恐怖的惡鬼,也沒有冤死的亡魂,相反,什麼也沒有。
是的,什麼也沒有。
「許……許允!」
含青縱然平時再怎麼鎮定自若,此時也仍舊是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為什麼?不是已經讓鬼魂離開了嗎?靈媒不是已經把鬼喚回去了嗎?
可是,眼前一條長長的走廊,沒有絲毫岔道和障礙物,可是許允就這麼在她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聯絡器無法使用,根本不知道許允去了哪裡!
從他剛才走出去到含青跟出來,前後的時間不過才幾分鐘而已,怎麼可能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半點就消失不見了?
這種事情,唯有用靈異現象才能解釋!
她瞬間將槍提起,緊挨著牆壁,快速地移動著身體。之前身體的顫抖已經盡數消失,此時的她,腦海只有一個念頭,救出許允!
她不會忘記,多少個恐怖的日日夜夜,一直將許允這個素未謀面的人放在心頭,才會有活下去的勇氣。她更無法忘記,這幾個月來,這個男人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努力。他想活下去,和自己一樣,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儘管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或許猶如以卵擊石,但是含青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所有恐懼。她移動的步伐越來越快,同時也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為什麼靈媒呼喚而來的亡魂,居然盤踞在這不再離開了?這根本解釋不通!以前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啊!
她深深意識到,人類對靈媒,死後世界都瞭解得太少,太少,很多都是代入神話傳說去理解,「生死簿」,「靈魂火燭」都是傳說中的東西,然而現實卻和傳說是完全不同的。「靈媒」也是一樣,這也是人類自己取的名稱。
在走廊上行走了許久,含青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那段樓梯。那段她和許允逃下來的樓梯。
她走了過去。繼而,一種恐怖的氣息開始漸漸地傳導而來,她忽然感覺到頭皮似乎都被炸開,腦海中猶如湧現出熊熊烈火!
她耳邊迅速傳來了無數淒厲的慘叫,鼻間似乎能嗅到濃濃的煙霧味道。那慘叫聲不斷在耳畔響徹,傳遞著這些亡魂的絕望……和深深的恐懼!
活人永遠不可能真正地瞭解死者。
就好像當初的許允也無法瞭解死去的舅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