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大祭彷彿是感受到了鄭無邪挑釁一樣的目光,他嘴角掛上了一些慈祥的微笑。很難想像,一個面容枯槁到如此地步,甚至已經可說有些恐怖樣子的老人,竟然能釋放出這樣一種充滿親和力的慈善之意。
就像是一個前輩在悉心指點自己的後生晚輩,大祭手指在空中捻了捻。「魂是回去了,但是陰氣留在身體裡的東西,卻沒有完全清除掉。小娃娃,記住一點,送佛一定要送到西,不然佛怒比妖魔動怒更加害怕。」
說著,大祭另一隻手擺了擺,在場的除了我們跟九叔公之外,所有人都跟著大祭的手勢站在大祭面前,神色中帶著虔誠地朝大祭底下了頭。
大祭便舉著自己枯瘦得彷彿只剩下骨頭的手,在每個人的眉心輕輕一點。我彷彿感覺到有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東西開始匯聚在大祭的指尖,鄭無邪眼睛一亮,開始如有所思的看著這位大祭的所有手法。
大祭艱難挪步,走到了床邊。那充滿生機的指尖直接點在了風樹谷父親的眉心處。一直躺在床上處於昏迷狀態的風樹谷父親,便忽然睜開了眼睛。
「大祭,您怎麼來了?」風樹谷父親一驚,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大祭還是帶著微笑輕輕搖頭,他將手放在風樹谷父親面前半尺的地方。
「不急,好好睡一覺,等太陽出來,你就醒了。」一邊說著,大祭的手往下推去。說來很神奇,就這麼隔著半尺,風樹谷父親的身體果然就跟著大祭的手慢慢躺下,原本忽然睜開地眼睛也重新闔上。
「老人家一語驚醒,無邪受教了!」鄭無邪很恭謹地對大祭底下了頭,哪裡還能從他什麼看到半點傲氣的模樣。
「能看懂,便是有緣。」大祭笑了笑,揮手,示意我們跟著他一起出去。
屋外頭,已經等滿了人。大祭來寨子裡,這可是一樁大事,其實在苗寨的很多人,可能一生都無法見大祭一面,畢竟這樣身份尊崇的老人,可不是什麼人說見就能見到的。
「谷大兄!村長怎麼樣了?」我們剛剛出門,人群中就有聲音迫不及待的問道。在外頭的全都是男人,女人們是不能攙和這種事情,所以她們帶著小孩自成一片,站在很遠的地方,踮腳關注著這邊的情況。
「麻煩大家了,大祭說我爹已經沒有什麼問題,應該明天就能醒過來。謝謝大家的幫忙。」風樹谷態度十分溫和的跟所有人道謝,他在寨裡很有人緣,這不單單是他的村長長子的身份能給他帶來的。
苗裔族人尊老敬老不假,但是這群淳樸的人們,唯一很難學會的,就是什麼趨炎附勢。所以在九叔公怒意勃勃的時候,這些漢子們仍然沒有人上去討好勸慰。今晚這個事情,已經徹底讓這個老頭兒在寨子裡的顏面掃地。
「谷大兄你這話說的,村長還是我的四叔呢!大家都是一家人。」
「是啊谷小子,你將來肯定是要接替四弟當村長的。你當這個村長,我們這些老傢伙也都放心,自家看著長大的孩子。您說是吧,九叔?」
「哼!」九叔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頓了頓枴杖,終於拋卻了某些想法,也不管在場的大祭,怒氣勃發的顫顫巍巍直接離開。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些小事兒
「大祭,我九叔公……」風樹谷對面前的情況有些尷尬,九叔公這樣直接拂袖而去,可不是掃了這位身份尊崇的大祭的面子麼?而他說到底,在這個寨子裡也只是一個小輩,除了他爹是村長之外,其實跟別人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大祭揮了揮手,又搖搖頭,看著九叔公離開的方向,惋惜地說道:「準備後事吧。」
「嗯……啊!?大祭您說什麼?」風樹谷跟風樹木兩兄弟剛點點頭便驚愕的問了聲,但是這位大祭卻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頭。「乏了,送我回去吧,這年齡大了,身子骨,也就越來越差勁了。」
「大祭,也都這麼晚了,要不行就現在我們寨子裡休息一晚,然後我們再送您回上溪?」這個時候將這位大祭送回去,總歸是有些不妥當,所以風樹谷出言挽留。
但大祭卻並沒有要留下的意思,他要走的態度十分堅決。「上溪不遠,不能在外頭過夜,不能過夜。」大祭搖頭,最終還是風樹木再跑一趟,又將大祭朝上溪送去。
兩個村裡的漢子,跟我們說說笑笑將我跟鄭無邪扶著回了風樹谷的家裡,范存虎虎口崩裂,也已經配著山裡的草藥做了簡單的包紮。
「起橋兄弟,無邪兄弟,還有存虎兄弟!」風樹谷十分感激的抓著我們三個人的手齊齊握了過去。「今天這事情,真是太謝謝你們了!真的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們,救父之恩啊!」
「谷大哥,應該的。碰到這種事情,我們正好能使上勁,不然你這麼熱情的讓我們來寨子裡過夜,我們都會覺得不好意思。」鄭無邪又變成了那副無精打采的蔫吧樣子,我跟風樹谷說道了兩句他便下樓,說讓我們好好休息。
「我要補補,我要大補,我要百蟲宴。」鄭無邪躺在竹床上哼哼唧唧,我沒有搭理他,也的確是困得不行了,躺下去就迅速瞌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聽到了一個讓我詫異的消息。一大早,整個寨子裡的氣氛都不對勁,似乎濛濛的天色都籠罩上了一層哀傷的味道。在我們下樓的時候,風樹谷袖上綁著一條黑布,他臉上似乎有些愧疚之色。
「九叔公離世了。」風樹谷一句淡淡的話,卻讓我想起了晚上那位大祭說的,他好像是早就預知了那位九叔公的死亡。
「年齡也差不多到站了,應該算得上是壽終正寢,是喜喪,太哀傷會衝到死人的。」休息一晚,鄭無邪的臉色好了許多,雖然看上去還是有些蒼白,但至少不跟晚上一般好像完全耗盡了自己的生機,只是他嘴裡說出的話,還是讓人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頭的樣子。
「怎麼說話呢!」我不滿的看了鄭無邪一眼,這貨是真的口無遮攔慣了。又對風樹谷說道:「谷大哥,老人家走了也是一種解脫,節哀順變吧。」我大概能夠體會這些樸實的苗裔族人們對長輩們那種發自內心的敬重之情。
就算是真的九叔公做過許多針對風樹谷的事情,但是現在人都走了,哪怕是有天大的仇也應該是人死仇消,更何況那還遠遠算不上是有什麼仇吧。
風樹谷看得倒是挺開的,他擺了擺手,說道:「人年齡大了都是有一天每一天的,見慣了這樣,雖然很捨不得,可還是得去面對。起橋兄弟,你們就擱屋裡歇一歇,我過去九叔公家裡處理些事情,然後再過來招呼你們吧。」
「一起去吧。」鄭無邪忽然皺了皺眉頭。「晚上他被我氣得夠嗆,我去看看,送老人一程,也算是為昨晚的無禮賠罪了。」
「這……合適嗎?」風樹谷有些躊躇,鄭無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谷大哥你忘記了我們懂這些事情?」
「這倒也是。」風樹谷神色一緩,想了想說道:「要是你們過去的話,別太在意禾叔的態度了,其實他人還是挺好的,就是跟我爹之間有些心結。」
「放心了,還信不過我們麼?」
我們去了九叔公的家裡,靈堂已經佈置好了。人被放在床上,用大紅布蓋著,一群男人跪在地上,女人在這種場合之下還是不能出現。山裡的規矩多,有時候看著,會給人一種性別歧視的感覺,其實不然,古老相傳下來的規矩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規矩其實是為了保護她們才會有的。
我們的到來讓本來就有些肅穆的場面氣氛變得更加凝重,九叔公的兒子,也就是昨晚一直陪在九叔公身邊的男人,看我們的目光總歸不是那麼友好。等我們點了香齊齊拜了拜,九叔公的兒子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谷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看著風樹谷,眼裡的憤怒根本就無法掩飾過去。
風樹谷彎腰鞠了一躬,說道:「禾叔,外頭說話吧,這裡不方便,別擾了九叔公。」
他們兩人出去,沒有一分鐘又再次進來,這次禾叔的眼神緩和了不少。他對著我們點了點頭,說道:「那父親的事情,就拜託了。剛剛……」
「其實我們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大家多多擔待。無邪,不是要送老人家一程麼?」鄭無邪的脾氣決定了他就屬於那種以眼還眼的人,所以我搶先一步接過了話頭。
鄭無邪點頭,輕步上前揭開了蓋過九叔公臉龐的大紅布。他手指在空中慢慢捻了捻,看著竟然有些昨晚那位大祭撚手指的味道。一種只有我能感覺到的奇異能量在他指尖出現,不是生機,而是一種能夠讓人心神安穩的氣息。
《苦海經》從鄭無邪的嘴裡慢慢誦了出來,這部經文不屬於佛道二家的任何一家,如果非要分個流派,應該是華夏傳承中最不為人注意的陰陽格物派的經典,以執念化執念,又有些類似於中醫上那種以毒攻毒的理論。
鄭無邪手法變換,小拇指頂在九叔公的鼻尖,捏在一起的食指跟拇指猶如孔雀啄食般,在《苦海經》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時候點在了九叔公的嘴唇上。
看著他沒有用什麼力,但是九叔公的嘴巴卻慢慢張開,喉結湧動一次之後噴出了一口黑氣慢慢消散在空氣中。這一幕看的所有人瞠目結舌,也許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神奇或者說是詭異的事情吧。
「不想出處,不問去處。老人家,走好。」鄭無邪後退了一步,再次鞠躬。九叔公的身體發生了一些無法言說的變化,但直接影響的卻是整個場面的氣氛,我知道這不是錯覺,因為這個場面的確是在這麼一瞬間變得不再如同剛剛樣沉重。
我朝鄭無邪豎了豎大拇指,又對九叔公的這個兒子說了句節哀順變,便拉著他跟范存虎從屋裡出來,風樹谷跟在我們的身後。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東邊的小山頭終於撒了進來,其實這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馬上就要是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