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所以我可以想像到,當買來的嫂子看見這樣一個腦袋管不著身體的男人站在面前,並且作出這樣蠢蠢欲動的姿勢,難免心驚肉跳,六神無主。
其實酒鬼的弟弟膽子並不見得比腦袋大多少,他頂多也就「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但是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忍受他站在面前毫無遮攔的作出這樣不雅的動作。村裡村外的女人在路上碰到他,都會遠遠的站住,俯身拾起一塊打不死人也不至於撓癢的石頭,藉以壯膽。雖然他被無數個這樣的石頭砸過,但是他死性不改,見了女人免不了作出一貫的猥褻動作。於是,女人手裡的石頭就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弧線的端點就落在了他的額頭,或者鼻子,或者眼睛上。所以,酒鬼的弟弟臉上從來沒有少過紅和紫這兩種顏色。
而買來的嫂子往往是在家裡受到他這種隱藏的威脅,家裡又不是隨便一蹲便能撿到石頭的地方,所以買來的嫂子經受的精神壓力要比其他女人的大,也就難免要逃出天天能吃到白米飯的「天堂」。
酒鬼就是在妻子逃走之後才開始嗜酒的,喝醉之後就要抽打精瘦精瘦的兒子,一耳光能打得他原地轉三圈。但是兒子的叔叔十分疼惜他,每當給人家幫了忙之後,叔叔總是會留些糖果和餅乾回來給他吃,甚至抽到一半的煙也塞到他的嘴裡。所以叔侄倆的關係很好。
當酒鬼的弟弟在地上打滾哭號的時候,酒鬼的兒子哭號得比他叔叔還凶。
酒鬼喝得醉醺醺,一把傘夾在脖子上擋不住一點雨,巍巍顛顛的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見了弟弟和兒子的哭號。
「吵死!家裡又沒有死人,哭什麼號什麼!」酒鬼打了個酒嗝,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狠狠的罵道。
第016節 驚心一幕
「小兔崽子,號什麼喪!是不是皮癢欠揍了!」酒鬼走進門,把傘往角落裡一丟,揉了揉手腕,準備在兒子的屁股上發洩一番。他扶住了門框,努力使透著酒氣的身子站直,然後用那雙紅通通的眼睛在堂屋裡掃視一周,尋找兒子的蹤影。
此時,他看什麼都有了重影。掃帚,簸箕,鋤頭,正對大門的財神像,都變成了雙份的。如果看見兒子,肯定也是兩個。他經常拿不準到底是該打左邊的兒子還是右邊的兒子,有時巴掌狠狠掃過去卻沒有打著,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摔個豬啃泥。
「小兔崽子,躲到哪裡去了?給老子出來!」酒鬼大聲罵道,腳下踩了棉花似的搖搖晃晃的走進裡屋。
當看到地上的弟弟和蹲在旁邊的兒子時,他好不容易支撐起來的腳馬上又軟了,灌在肚裡的黃湯溺了出來,又濕又涼的褲子立刻變得熱烘烘。
他的弟弟已經面目全非!兒子蹲在旁邊哭成了一個淚人。同時,一種烤焦了肉的惡臭衝進了他的鼻子。
他弟弟的皮膚腐爛了一半,如同白玉石上長了許多青黑色的苔蘚。左眼的一角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了,污黑的血如黑色的蚯蚓一般爬了出來。而那雙掙扎的手也非常恐怖,指甲變成了黑色,指節皮薄的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那指節骨如萌發的豆芽菜一般,拱破皮膚,露出一節將起而未起的頭來。
「這,這,這……」酒鬼指著地上打滾號叫的弟弟,話也說不全了。
兒子見父親進來,一下子撲到父親的腳下,扯住他的褲子,流著淚水哀求道:「爸爸,快救救叔叔,叔叔的皮被剝去一半啦!你快想想辦法幫幫叔叔吧!」
「剝……皮?」酒鬼的手抖了起來,「我……我怎麼幫他?他怎麼……怎麼被剝皮了?」
兒子卻回答不出來,只是一個勁的求他救救叔叔。
地上已經被酒鬼的弟弟用腳蹬了兩個坑。「咯登」一聲嘴裡的木棍被他像吃甘蔗一樣咬碎了,看那表情比阿鼻地獄的眾鬼還要受煎熬。
「快救救叔叔啊,爸爸,不然他會死的!」兒子哭得非常傷心。他估計自己死了兒子也不一定會哭得這麼傷心。
他突然想到馬晉龍好像說過要請畫眉村的馬師傅過來。中午的時候他正在一個酒友家裡喝酒,看見沒有打傘的馬晉龍從門前經過,便要拉馬晉龍進來喝酒暖暖身子再走。馬晉龍推辭說下午有客人要來。他隨意一問,原來要來的是畫眉村的馬師傅。
第017節 家門
於是,酒鬼首先跑向了馬晉龍的家。他跑到了馬晉龍家前的壓水井旁邊,見馬晉龍家的大門緊閉,以為馬晉龍和爺爺都還沒有來,便乾脆跑到村外去迎接爺爺。由於雨水聲很大,而馬晉龍家門前有個破瓦罐正叮咚叮咚的接著屋簷上瀉下來的水,酒鬼沒有聽到屋側的砍竹子的聲音。實際上,當時馬晉龍就在屋側。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一里多路,終於朦朦朧朧的看到前方一個土疙瘩上站著兩個人。他沒有猜另外一個人是誰,而以為自己的眼睛還是看什麼東西都重影,故以為土疙瘩上站著的是一個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爺爺的名字。
按後來酒鬼自己的話說,當時他的酒勁上來了,根本不知道面前的到底是不是爺爺,但是他不管這麼多了,抱住腿就喊「馬師傅」,順勢跪在泥水裡就一個勁的磕頭。昏昏糊糊中,他感覺到兩隻手被人扛起,心裡還在納悶,我看到的不是只有一個人麼?怎麼我就被扛起來了呢?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去看扛他的是誰,眼皮已經沉甸甸的抬不起來了。
等到睡了一覺,醒來又抱住椅子哭喊的時候,他感覺屁股被誰狠狠的踹了一腳,盆骨感覺到一陣刺痛,醉意才稍稍散去一些。
踹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肚子火沒有地方發的馬晉龍。剛才幹兒子的女朋友過來借水壺,一向愛面子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叫她自己去廚房拿,明擺著就是不樂意。可是乾兒子的女朋友才不管這些,或者她沒有意識到未來的公公是這樣的性格,很爽快的就提走了他一個水壺。
轉而又見一身酒氣和雨水的酒鬼將家裡弄得髒兮兮,他不踹酒鬼的屁股才怪。
「別在家門面前丟臉了!」馬晉龍又在酒鬼的腦袋上拍了一下,拉起臉罵道。
「家門」是這裡的方言,兩個不同地方但是相同姓氏的村子互相稱之為「家門」,意思是祖先曾是一個家共用一個門的親人。
酒鬼收起收魂號一樣的破嗓子,盯著爺爺看了半天。
「怎麼了?不認識嗎?畫眉來的家門——馬岳雲。按輩分你應該叫他叔。」馬晉龍介紹道。
酒鬼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小雞啄米般點頭:「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呢!我是怕我的酒還沒有醒,怕看花了眼呢。」
爺爺微微一笑,問道:「你剛才喝醉了,喊著什麼剝皮救命,慌裡慌張的像丟了魂一樣。我跟我外孫剛好碰到,就把抬到這裡來了。」
聽了爺爺的話,酒鬼剛剛緩和的臉立即又緊張了起來。
第018節 牙印不一般
「快!快去我家救我兄弟啊!」酒鬼似乎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是幹什麼。
可是等我們聽酒鬼解釋了一番再趕到他的家裡時,他的小腦袋弟弟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的兒子卻還呆在原地哭泣,眼睛腫得像水蜜桃。
「叔叔呢?」酒鬼拉起蹲在地上哭泣的兒子,迷惑的問道。
他的兒子仍是抽噎個不停,喉嚨裡像卡住了什麼東西,說不出話來。鼻子下面掛著兩串清鼻涕,右手捏住左手的手腕。
「你叔叔呢?剛才還這裡打滾的呢?」酒鬼吼著嗓子問道。他的兒子實在是太瘦了,酒鬼一隻手拎著兒子的胳膊,竟然將他提了起來。兩條瘦得乾柴一樣的腿就在半空中打晃。
兒子不再哭了,但是還是無聲的抽噎,張大了嘴巴卻不說一句話。
「不會是喉嚨卡住了吧?」跟著跑來的馬晉龍雙手叉腰,喘著粗氣問道。
酒鬼卻不管這麼多,掄起巴掌朝兒子的臉上刮去。「啪」的一聲特別響亮。兒子大哭大號起來,他鬆開了右手,將左手伸到酒鬼眼前,哀號道:「叔叔,叔叔他跑掉了!我要拉住他,他就咬了我一口!嗚嗚……」
我看見酒鬼的兒子左手腕上有兩排不太整齊的牙印。可是那牙印不是一般的通紅,卻是漆黑漆黑的。從皮下冒出的血沒有流下,在牙齒留下的坑裡聚集結了疤。
「這哪裡是人咬的?人的牙印哪有這麼窄,哪有這麼圓?血哪能這麼快就結疤?」馬晉龍抓住酒鬼的兒子的手腕,大驚小怪的嚷道。
酒鬼發怒了,朝馬晉龍呸了一口,「我兄弟雖然腦袋小,但不是畜生!你別講話比蛇信子還厲害!我們兄弟倆就是因為腦袋小才被你們這些人瞧不起,但是我們兄弟倆也是有尊嚴的人!你不能當著我的面詛咒我兄弟!你別太過分了!」
馬晉龍一臉無辜的朝爺爺解釋道:「我哪裡過分了?我不是詛咒你兄弟,你自己看嘛,這牙印本來就是不一般。不信你自己看嘛!」
爺爺拉住馬晉龍,說:「算了,現在找人要緊。快把他弟弟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