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夠!別大意!他們還得來!看好!」我對范胖子喊罷,轉臉問王大哥道:「那兩家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
王大哥朝遠處望了望,答道:「我看那邊沒啥動靜吧?應該是先奔咱們這邊來的。唉,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報警了。」王大嫂晃晃手裡的手機道:「有啥用?一個警察都沒見來。」
「不來拉到!」王大哥怒道:「壓根也沒指望那些王八犢子!大不了就是一條命!老子和他們拼了!」
那敲盆的老頭此刻卻一聲不響的抱膝坐在房頂上,點了根煙,呆呆的望著天上的月亮。
「不好!」王大哥忽然驚呼一聲,朝巷口一指道:「兄弟你看那是啥!?」
我放眼望去,只見一輛黃色的推土機正緩緩的朝我們開來,推土機後幾十人手持棍棒又殺了回來!
「媽的!」我朝范胖子叫道:「他們開推土機來了!大門要守不住!你倆小心!」
「推土機!?」范胖子罵道:「我操他媽!」
也就轉眼間的事,推土機已經到了門前。大鐵鏟一抬,「轟隆」一聲塵頭大起,連門帶牆全被推到。磚頭瓦礫飛濺,范胖子和宋華健連連後退。
那幾十人仗著推土機所向披靡,「呼呼啦啦」就湧進了院子。范胖子一聲怒罵,掄鬼頭刀就要上前拚命。我高喝一聲:「你倆退後!」范胖子和宋華健剛退後一步,房頂上兩個帶火的汽油瓶子凌空而下。
俗話說水火無情,這汽油瓶子燃燒彈可實實在在是舉國上下抗強拆的第一利器。沒有之一,是真正的第一。兩個汽油瓶子一個砸在推土機上,一個砸在人群中。玻璃瓶子「啪嚓」一聲摔碎,汽油過處火苗子竄起多高,一燒就是一大片。
這幫來強拆的流氓都是區政府和開發商二百塊錢一天雇來的,沒幾個人會因為那二百塊錢就拼了性命。眼見著烈焰騰空而起,那幾十人一哄而散又退到巷口。開推土機的司機「啊」的一聲尖叫,從駕駛室裡跳出來,推土機也不要了,連滾帶爬的跑了。
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要不是眼前有這台燒著火的推土機,就靜得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宋華健返身進屋弄來兩盆水潑在推土機上,范胖子連滾帶爬上了推土機,站在高處手持大刀,看起來威風凜凜又透著幾分滑稽。
沒一會兒耳聽得遠處警笛聲轟鳴,難不成是來了警察?我和王大哥趕緊跑到房頂一頭往大街上看去,果不其然,兩台警車、一台救護車、一台黑色的轎車停到了大道旁邊。
「來警察了!」王大嫂聲音中略帶喜悅:「這回他們不敢拆了吧!?」
「唉……」王大哥搖搖頭,打了個唉聲道:「難說,他們都一夥的。」
我咂咂嘴,也搖了搖頭。眼前發生的一切實在不是我想看到的,這事說到頭都怪范胖子,要不是這個死胖子,也不至於弄到今天這步田地。房子這事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呢?這還得從幾個月前說起。
那時候是豆子和無生神教的教主同歸於盡沒多久,教主死了,無生神教也風流雲散。王老闆沒花幾個錢就把海叔撈出來了。有一天大清早的公司才開門,我就接到了宋華健的電話。宋華健說早上出門就看見區政府貼出來的告示了,咱們這一大片平房要拆遷。
拆遷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要是不拆遷我和范胖子也不買那平房啊。范胖子聽到消息歡欣鼓舞,嘴裡不停的叨咕著「發財了、發財了」。我心裡也挺高興,別看那太監區長不是什麼好東西,買平房的事還真是借了人家的光。
我和范胖子也顧不得海叔的買賣了,開著破捷達就到了要拆遷的平房。拆遷戶們三三兩兩的站在外面交頭接耳的議論,有幾個酒懵子大老爺們就在那兒咋呼,說他媽的不給我兩萬一米就別想拆老子房子。
我和范胖子仔細一看徵收公告可傻了眼,公告裡寫的明明白白的,自己蓋的違章建築一分錢不給,限期拆除。院子也是一分不給,房子按照原審批面積,差不多每家四十多平米。政府按照規定免費贈送五米,給你湊夠五十平方米。回遷房市裡也有統一標準,有五十五米的。想要五十五米的房子,可以按照成本價3400一米補齊五平方米的錢。不想回遷的,按照評估價每家給二十萬走人。
幾個老頭老太太坐在一邊唉聲歎氣,說這片平房住著很多三代同堂的窮人,兒子買不起房子就在他爸的小院子裡自己搭一個,等到孫子長大成人再結婚就再搭一個。現在都算違章建築了,總共就給一戶五十五米的小兩居室,還得給人家政府交兩萬。這不坑人呢嗎?叫人家三代幾家子人去哪住?
我就跟范胖子說,叫你小子裝屁耍小聰明吧?咱要是拿了二十萬走,等於還賠了好幾萬。要是等那五十五米的房子,他連拆遷再蓋樓,五年也弄不完。這是啥買賣啊?扯淡呢不嘛?全砸。
范胖子一撇嘴,說你懂個屁!?這幾個月你哥刻苦鑽研法律,算是自學成才,現在能頂半個律師。他區政府說給多少就給多少?房子說扒就扒?沒事!咱打官司告他!我高低多要,他不給我兩套房子就休想叫老子搬走!
范胖子找了個土堆,登高一呼說咱們拆遷戶得遵紀守法,依法保障自身的權益。現在我抻頭,咱們寫行政復議去市政府告區政府非法拆遷,大家誰跟著我!?
拆遷戶們就七嘴八舌的說,就你個小樣還要告區政府?吹吧!能告贏嗎!?我們不告,我守在家裡就是不走,現在中央有條文,不讓下面胡搞,我們就不信他敢強拆!反正不給夠錢我們不走就是了。
范胖子扯脖子喊了半天,一份響應他的都沒有,連王千惠的爸媽和宋華健都不同意去告狀。
范胖子惱羞成怒,說你們這幫人,就知道自掃門前雪,樹葉掉下來你們都怕砸腦皮!你們就等著吧!不走法律程序,不折騰不鬧,強拆就在眼前!
我和范胖子寫了一份行政復議,主要是說區政府違反中央規定非法出售毛地,他們評估也沒經過住戶認可,是非法評估等等等吧,就送到了市政府的行政復議處。
哪成想行政復議送上去一晃三個月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還真別說,這三個月我們這些拆遷戶還算有骨頭,一家家一戶戶擺開肉頭陣。除了周副區長的親戚才開始拆遷就簽協議走了,剩下的任你怎麼上門做工作,沒有一個走的。
范胖子一怒找到行政復議處,要求拿復議結果。人家復議處的人也是肉頭陣一擺,說我們這兒太忙了,就這幾個人忙活不開,你們別著急再等等。范胖子說不著急也不行啊,法律規定你們最晚三個月必須給結果,現在都快四個月了,你再不給我可去法院告你們了!
我和范胖子跑中級人民法院跑了七八趟,愣是沒見著行政庭的人,耽誤了半個月也沒立上案。就在這半個月中房子那邊可出了狀況,區政府和開發商雇了幾十個流氓,砸窗戶砸門、堵鎖頭眼、門上潑大便、半夜放鞭炮放哀樂,沒事還一人抗根棍子在平房周圍示威巡邏。
這一下拆遷戶們可害了怕,本來叫囂著不給幾萬一米就不走的那些酒懵子也老實了,「呼啦呼啦」的追著拆遷辦的人簽協議,沒幾天這片平房的人就搬走了三分之二。
第二章 覺羅
眼看著形勢不妙,我和范胖子也亂了陣腳。商量著打聽打聽人家別人都是怎麼簽的協議?搬走的拆遷戶沒幾個說真話的,謠言滿天飛。有的說周副區長家的親戚總共買了三戶平房,人家一戶換兩戶,得了六套房子。還有的說人家根本不要這質量不好的回遷房,拿了好幾百萬拆遷款就走了。
我就出主意,說實在不行咱求王老闆去吧,王老闆和那周副區長不是哥們嗎?咱這拆遷歸區裡管,現在人家周副區長還代理者區長,給咱們兩套房子不就人家一句話的事?
范胖子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邊大,說那周副區長上次讓太子妹來了一個嘴巴,他養的二奶外面有人的事咱也瞞著他。你那意思咱把人家惹得還不夠紮實?還想求人家?別自己找不自在了!再說了,就算人家給咱幫忙,說咱本來應該得五十五米的房子,行,給王老闆面子,給你們個七十五米的。咱咋辦?你就那個七十五米的就認了?不認的話豈不是把王老闆裝裡了?
我說你死活要兩戶房子人家也不能給啊。范胖子說他憑啥不給?能給區長的親戚就得給我!咱就拼了!不給房子咱就是釘子戶!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簽協議的住戶越來越多。開發商開來了大鏟車,把已經簽了協議的房子拆的亂七八糟。磚頭瓦塊堆積如山,擋住了進出的道路,沒幾天水和電也被斷了。
水電一斷又有十來戶人家挺不住了,簽了拆遷協議走人。放眼看偌大一片平房還沒搬走的只剩下我們八九戶了。
范胖子召集這幾戶人家開了個會,算是訂立了個攻守同盟。我們統一的要求就是不給兩套樓房打死也不搬!其實宋華健早就被那些流氓嚇破了膽,但是他舅舅、舅媽沒走,算是有點兒主心骨,所以硬著頭皮也頂了下來。
前幾天晚上發生了大事,開發商趁著夜深人靜突然偷襲,強拆了王大哥的房子。這一下也算給我們敲了個警鐘,得24小時晝夜值班守著房子了。剩下這幾戶一商量,有四家房子算是在左右的街口,比較暴露,需要重點盯防。其餘的房子處於這幾戶包圍中,他們輕易也不太好拆。所以各家出人,主力人馬日夜駐守外圍四戶,裡面的留下老弱病殘防禦。成掎角之勢,也好互相救應。
王大哥兩口子沒了房子,白天就去信訪局上訪,晚上來幫我們值班,這幾戶還屹立不倒的房子是他們兩口子上訪成功僅存的希望。就這樣,我、范胖子、王大哥夫婦、宋華健、鄰居老大爺就被分到了一組,臨時組建了一支抗強拆大軍。
今天早上范胖子說咱抗強拆十分凶險,得求神佛保佑。街東頭有個小廟,咱去拜佛燒燒香吧。我說你這不扯淡嗎?咱跟著海叔好歹還算是三清門裡的人呢,哪有老道拜和尚的?范胖子說我管他那個呢,要是管用我還想去趟教堂呢,只要能讓咱換來兩套房子,中國神外國神咱全拜!
到了廟門口我倆大吃一驚,門口身穿迷彩服的工人十好幾個,還停著一台推土機。要拆廟?難不成這小廟也在拆遷的範圍之內?
我倆走到廟門口就被工人攔下來了,說這兒馬上拆除,你們別進去了。范胖子大怒,說他媽佛爺住的地方你們也拆,真他媽是要錢不要命!也不顧人家工人的阻攔,拉著我闖進廟門來到了大殿之上。
整間大殿香煙繚繞,四五個年輕的僧人分左右垂首而立,一位身穿灰布百衲僧衣身材消瘦的僧人面朝佛像背對大門將三柱燃香恭恭敬敬的插進香爐之中。
待等那僧人轉過身來我卻吃驚不小,這是一位年長的老僧,慈眉善目面有菜色,他不就是那次遷墳幫我們解圍的老和尚嗎?就是他教了我「心不動則身不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