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講究點的地方和講究點的人,那一天是吃素的,但也要殺雞宰羊,先祭天,再祭魂。如查文斌這般還得祭三清,拜師祖,然後晚上吃碗湯圓。
一年之中最後一個跟死人有關的祭祀日子,在我們那兒便是大年三十了。
若是死去一年以上的,應當在大年三十這天,早上張羅飯菜,然後準備上墳的祭品。
先是準備紙錢,圖方便點的就去商店裡買現成的黃草紙,一般都是長方形,一扎一扎的。講究點的就得自己做元寶了,用這種黃草紙自己手工做,跟疊紙船的手法差不多,反正樣子挺像元寶的,兩頭翹起來。還有一種就是用剪刀剪銅錢,用的也是這種紙料。
現在也有用木刻的如鈔票樣的印版在草紙上印製成錢,上面一般寫上面額大小。或者用五十、一百元的人民幣,在其上吹三口氣,再放在草紙上用拳頭打三下,表示印下了一張錢。接著準備鞭炮、酒、香。最重要的是選上好的豬肉放入鍋內煮熟,切成碗口大小的方塊狀,放入碗中做祭品,叫作「刀頭」。至於那種商店裡賣的「天地銀行」面額巨大的冥幣,多半都是商家想出來的噱頭,那玩意燒下去,小心祖宗被小鬼抓住說它使用假鈔。
上墳祭祖時,由本家老爺們帶領全家老小,除了太小和太老的都必須參加。祭祖時,先將祖墳前後左右的雜草清理乾淨,再三叩九拜,祭獻刀頭,焚三炷香,燒紙錢,放鞭炮,祭祀完後才能回家吃飯。
這些東西查文斌都是信手拈來,沒一會兒便準備妥當了,帶著小兒子提著東西便去了墳山,卓雄和橫肉臉已經去鎮上了,說是去再買些酒菜。
今年啊,在那片墳山上又多出一個新墳,便是他的小女兒的,查文斌不忍心過去,便差了他的小兒子去燒紙,因為白髮人是不能給黑髮人下跪的,這要折壽。查文斌自己則去了師父和祖宗的墳上。
本來這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因為除了這會兒,他今晚還得去一趟墳山,去幹嗎呢?守歲!
這是查文斌老家的習俗。家裡有喪事的,在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吃罷年夜飯後,家人要等到半夜12點再重新上墳山,替死者放鞭炮、燒紙錢、燒紙衣服。這樣做就是告訴死者,過年了,這是它在下面過的第一個年,以後它就不屬於人世間的。
如果死的是個輩分大的,那他的親戚們在那一晚都得去替他守歲,不論颳風下雪,都要去。可查文斌本來就沒什麼親戚,死的又是小孩,他是打算晚上一個人上來一趟就算了,拖著兒子反而讓他跟著受罪,這會兒讓他拜過妹妹就行了。
查文斌正在師父墳頭燒香磕頭呢,不遠處就是他女兒的墳頭,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緊接著就是「啊」的一聲,查文斌趕忙回頭一看,不好,出事了,他那小兒子正在墳頭前的地上打著滾,一團白煙還未散去,查文斌趕緊丟下手中還沒燒完的香紙,跑了過去。
原來,上墳的時候,他帶了幾個「十六響」,即點燃後能響16下的一種小炮仗。而此時的十六響已是四分五裂,查文斌知道肯定是這炮仗把孩子給炸了。他趕忙抱起號啕大哭的兒子往山下去了。
第121章 絕後
這本就是個偏僻的小山村,村裡有一個赤腳醫生,查文斌知道就這傷勢也沒必要再送去他那裡了。好在今兒是過年,村裡在外忙的人都回了家,那時候有條件的人已經買了麵包車開始自己跑運輸,村頭阿貴就有一輛。
查文斌火急火燎地跑到阿貴家,正碰上阿貴也提著香紙準備去上墳呢。那時候查文斌的名氣別說在自個兒村,就是在周圍幾個縣來講,也是名聲在外。他不在的那些日子裡,特地來找他看相、算命、求風水的都踏破了村頭的土坎,就更加別說那些來找他辦白喜事和驅邪的人了。
阿貴一看查文斌抱著兒子,那孩子身上還有斑斑血跡,他放下手中提著的籃子趕緊問道:「文斌哥,這是咋的了?」
查文斌急急忙忙地說道:「讓十六響給炸了,你的車子在家不?在的話麻煩載我去趟縣醫院。」
阿貴一瞧那孩子,衣服都給炸爛了,曉得傷得不輕,只沖院子裡喊了一句:「孩兒他娘,你先去上墳,我有事。」說罷,放下手頭的東西,趕緊領著查文斌進了院子,發動小車載著他們爺倆朝著縣城趕去。
說實話,那會兒那地界的路,真不咋的,還沒修上柏油路,就是那種泥巴土路。大冬天的一上凍再下個雨什麼的,路上坑坑窪窪的,車子一路顛簸,那孩子疼得是齜牙咧嘴。阿貴用了最快的速度了,但還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縣醫院。那一天多數醫生都回家過年了,阿貴幫著查文斌掛了急診,等了好半天才把那孩子送進了急救室。
此時,查文斌的腦子裡已是一團亂麻,不久前自己就曾經躺進去過,這下換成了自己兒子,女兒已經丟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兒子再有事了。
再說那卓雄和橫肉臉回到家裡,見查文斌好久都沒回,去外面一打聽,阿貴媳婦說是孩子給炸了,兩人在村裡急得也是團團轉。好不容易在村長家裡借了一輛三輪車,卓雄載著橫肉臉呼嘯而去,家裡只剩下黑子那條大狗了。
等他倆趕到醫院,一番尋找後,終於見到了查文斌,他正在門口花壇邊抽泣呢。
卓雄趕忙就問:「文斌哥,孩子咋樣啊?」
查文斌見是他們來了,抹了一把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女兒丟了,這兒子還給炸得……」
「咋樣了啊?」
查文斌一把扶住卓雄,哽咽著說道:「把命根子給炸壞了,醫生說怕是將來不能生育了。」說完查文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叫個什麼事啊!
查文斌的師父曾經告訴過他,做道士,可以得罪鬼,但是不要得罪神,神是恩怨分明,有責必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洩露了太多的天機,又或者說這也是天命?總之查文斌絕後了!
那孩子的命是保住了,縣醫院的病床上,三個大男人看著冷冰冰的牆壁,心中都不是滋味,這話該怎麼開口和孩子講,查文斌說不出口,其他人就更加說不出口了。
當天傍晚,查文斌決定把兒子接回去過個年,阿貴在下午已經被查文斌先給差回去了,卓雄開著三輪車載著四人頂著寒風回了家。一路上查文斌用厚厚的棉襖包著兒子,可那孩子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黑子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村子裡的人都說,這狗從中午開始就一直站在了村口。等瞅見查文斌他們回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衝上去,而是靜靜地等著,然後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回了家。
安頓完孩子,卓雄先是收拾了一桌酒菜,再怎麼,今天也是年三十,出事歸出事,年終究是要過的。只是那孩子疼得直叫,大夥兒誰也沒心情吃飯,就連黑子也早早就去大門口趴著了。
查文斌半步都沒有離開過,一路上也沒說過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不停地翻看著手中那塊大印。或許再給他一次機會,便不再選擇做道士,不過他有選擇嗎?橫肉臉無精打采地看著那台黑白電視機,裡面的趙忠祥搭配著倪萍正在給全國各族人民拜年,這也是查文斌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
那孩子只是勉強吃了幾口餃子,不多會兒也不知是疼累了還是真困了,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看著兒子臉上掛著的淚痕,查文斌心中越發不是滋味了,一個翻身,拿起床頭掛著的七星劍便要出門。
「你們倆在家看著,不管有啥事,不准出這個門!」這是他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然後提著七星劍,背著乾坤袋便大步走了出去。卓雄知道他的性格,他說什麼最好就聽著,便老實地窩在板凳上看著無聊的節目。
黑子見查文斌要走,搖著尾巴就跟在後面,這倒沒有被他阻止,一人一狗向著遠處的深山走去。
他們祖墳的風水是當年查文斌的師父看的,在一條小青龍的背上,雖說不上是什麼龍穴鳳地,但在這一片也算是頂好的了。再一個自家本就是農民,也不想圖那個大富大貴,師父便選了那兒,離家不算遠,五里地,原本有些野茶種著,那塊地在當地也叫作茶葉地,下面的泥土都是正宗的黃土,厚實得很。女兒那個小墳包本是當年師父給查文斌看的穴,只是沒想到白髮人送了黑髮人,便把她給葬在了那兒了。
最讓查文斌不明白的是,今兒是新年,妹妹怎麼就連自己親哥哥都沒保住呢?還就這樣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難不成真是一場意外?他從不給自己算命,也不給家裡人算命,反正今晚原本就打算給閨女燒個清香,趁著這個機會一塊上去看看。
這天呢,果真是說變臉就變臉,剛才還是好好的呢,等查文斌走上那條小道,居然開始打雷了,而且還是炸雷!查文斌停住了前進的腳步,黑子就站在他的身旁,瑟瑟的西北風又開始呼呼作響。
「冬天打雷,來年墳堆。」查文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道。這絕對不是一個什麼好兆頭,在這種本不該發生雷電的季節裡,如若發生了雷電,則預兆來年或者疫病流行,或者有自然災害,會大量死人,所以閻王不得閒,人死用耙推,墳墓來不及挖,一個貼著一個。
換作平日裡,出現這種凶兆,他是萬萬不會再上山的,可今天已然顧不得那麼多,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山頭上埋著的都是自己至親至愛之人,若說不保自己還說得過去,總不至於會害了他。
捏了一把七星劍,查文斌拍了一把黑子的屁股:「走!」
空中閃電肆虐,把那原本漆黑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查文斌提著手電筒,這種乾電池的性能怎能和射燈比?紅兮兮的那點光線從遠處看活脫脫就是一鬼火在飄蕩,這點亮打了和沒打差不多。
要經過查女的墳,得先過他師父那一座,接著才是他爹媽,最右邊那個原本是留給自己的,現在給了閨女。雖說白天已經上來祭拜過了,但過個夜路,查文斌怎麼也要跟師父打個招呼。他細細地摸出一炷香來,用火折子給點燃了插在墳前。
要說這冬天的風刮起來就跟刀子似的,這香啊照說也燃得特別快,墳前為了方便祭奠,查文斌還特意做了一個香爐,用水泥澆築的,平日點燃後插進去便是。這師徒倆生前話就不多,死後就更別說了。查文斌準備上完香就走,還未轉身,一陣大風吹來,眼角瞥見那炷香倒了……三根全部倒了……
第122章 上墳
查文斌沒有去扶,他心中說道:「倒了就倒了吧,你不讓我去,我也得去。」拜過師父,不再理睬,跟著黑子繞過這座墳頭,朝著上面走去。這天上還在電閃雷鳴,陣陣西北風,涼氣襲人。
現在,這一陣陣帶著襲人涼氣的西北風,正吹入了前面一片樹林子。樹是什麼樹呢?板栗樹,這些樹的葉子早在深秋的季節就落光了。樹林子中,都是一些禿了枝幹的枯樹。枯萎的葉子飄落在林子間,積成了一個個的小堆,起起伏伏,如同一座座小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枯林之中。這些起起伏伏的堆積物,難道真的都是小山嗎?
不,當然不是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