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查文斌原本是想帶著他去尋訪一些名山大川之中的道觀,每每到了山腳看那些如梭的遊人,他便搖搖頭的離開了。道法,講究清修,所以過去那些得道的高人們會選擇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巔搭建道觀,又或者是那些常人難以抵達的懸崖峭壁之間。除了風水,更重要的是這些地方遠離人間的煙火,可以落個清靜。現在,這些古老的道觀,全都成了熱鬧非凡的旅遊景點,過去那些只有猿猴才能攀登的峭壁之間也多出了用鋼筋和水泥澆築出來的山路。
忙著賣各種紀念品的人們揮舞著各式從外地批發而來的護身符,美其名曰:這是某某大師開過光的,戴在身上百鬼不近。其實這種出自於浙江義烏批發市場的東西,在查文斌看來還不如一泡童子尿來的慣用。
他本就是一個鄉間野道士,不去那仙山名川也罷。
三年後,查文斌帶著河圖到了四川,他想再去看看這一切開始的地方。
蘄封山下早已是一片狼藉,不再有高聳入雲的山巔,不再有氣勢恢宏的仙橋。荒涼和破敗是這裡僅剩下的,當初的那個村莊也都毀在了那一次的山崩中,泥石流夾雜著無盡的秘密沖毀了這裡的所有。
不見了那些詭異的義莊,也不見了那口最初的古井,這裡甚至再也找不到村莊的痕跡。當地人說河流裡面會經常出現白骨,也有人從河裡找到了殘缺的青銅器。
站在這曾經衝出自己的河邊,查文斌從河圖手中接過那一路帶著的玻璃杯,輕輕得將那蝌蚪捧在手心放入水裡。「走吧,你終究不是那個老夥計。」
那蝌蚪則呆在查文斌的手心不停得來回轉著圈,它絲毫不想著只要自己擺動一下尾巴就可以奔向自由的大河。
「伯伯,它好像不願意離開咱們。」對於查文斌決定要放生這只蝌蚪,小河圖是不捨的。
查文斌手掌一收,那蝌蚪便完全落入了水中,站起身來,他的背似乎比一年前要有點彎了,看著那已經塌掉了一半的蘄封山,查文斌歎道:「你終究還是不願意叫我一聲師傅。」
待查文斌轉身再看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跳入了河中,待他再上來,手掌心裡正捧著那只蝌蚪叫道:「師傅、師傅,我又把它抓回來了!」
「你叫我什麼?」
「師、師傅……」
這一刻,查文斌擁有了真正意義的弟子,他想著天正道終於後繼有人了。
那一夜,他們就睡在山下,這一年多來,河圖跟著查文斌已經習慣了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
當晚,查文斌做了一個夢,他夢到有三個自己坐在山腳下開懷暢飲,高聲談道,而那三個人他也都認識,都見過。具體的夢境,查文斌已經忘記了,他只記得最後,那三人一塊兒並著肩走進了倒塌之前的蘄封山。
三千年前的銅鈴被再次奏響,數以萬計的人匍匐在這片山腳,恭敬的迎接著他們的王。手持黃金權杖的大祭司並沒有帶著黃金面具,他的嘴裡吟唱著遠古而又神秘的歌謠。一隻碩大的三足金色蟾蜍早就蹲在王位的旁邊,它等候自己的主人已經整整有三千年了。
遠去的三個人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靠攏,到了最後,轉身坐下的只剩下一人而已。華麗的青色絲綢披身,來自帝王的威嚴讓他的臣民們把頭顱貼向了地面,在隆隆的歌頌聲中,查文斌放佛看見了屬於那個朝代的盛世。
人分三魂,相隔獨立,三魂重聚,天人合一!
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是一段往事的終結。三魂從相鬥到相聚,再次相聚到相依,今天他們要離開了,離開了這個跟自己同是一脈的人,去了他們本來就該去的地方。或許查文斌還不知道,那個能夠斬殺陰差,力敵黃金面具的自己已經徹底不存在了,從今天起,他重新蛻變為了一個普通的道士。
第二日,夢醒,金色的太陽照滿了整個大地,查文斌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虛弱。這些年,他很少會覺得自己累,總有使不完的力氣,這是好多年來的第一次覺得累。
來到河邊,打算捧一把水洗洗臉,卻看見水中倒影的自己像是少了一點什麼,可是又說不上來。
「可能是最近趕路太多了,有點疲乏」他自言自語道,使勁用雙手拍打了一下自己,想清醒一點,卻發現自己的手掌似乎變的柔和起來。
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左手,那只如鷹爪一般彎曲的手掌竟然恢復了!手背的皮膚就如新生兒一般的嫩滑,輕輕拂過,他能感覺到了皮膚在呼吸著山裡的空氣。
「咕呱!」這是一聲蛙叫,山間河流裡有青蛙聲並不奇怪。
「師傅、師傅!你快來看啊!」他的背後響起了河圖的歡呼聲,查文斌轉身一看,只見那孩子的手掌心裡多了一隻金色的小蟾蜍。
「這是它長大了嗎?小蝌蚪長大了?」河圖有些開心地問道。
查文斌接過那只蟾蜍,仔細一看,只有三條腿,它的嘴邊和它的祖先一樣有一串白色的銅錢印,而它的背上按照北斗七星排列的七顆金色疙瘩已經微微隆起。
「咕呱!」那隻小蟾蜍叫了一聲,查文斌的臉此刻離它只有不到五公分,那隻小蟾蜍突然高高的躍起,然後甩出了自己的舌頭輕輕的掃過查文斌的臉頰。
「老夥計!」查文斌輕輕地用手指點點了小蟾蜍的鼻尖,它很享受一般的閉上了眼睛。
一切再次回到了那個開始,當年他也是這般帶著小蟾蜍到此處的吧,如今他已經是正真得道了,接下來的路就只剩下查文斌獨自一人了。
第281章 入門
回到浙西北那個小山村已是三年之後,查家的屋子還在,超子和卓雄的生意已經做的相當成功。
在查文斌走的那些年裡,來找他的人依舊是很多,但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曾經有一個非常厲害的道士雲遊去了,最近這一年來找的人已經格外少了。
當查文斌帶著小河圖回來的時候,超子正捧著一個瓷器跟卓雄在爭論這是花瓶還是夜壺。
「啪嗒」一聲,那個超子花了不少錢剛從老農收來的瓷瓶摔了個粉碎。
「文……文斌哥?」三人轉眼看著眼前那個有些邋遢,甚至是有些像要飯的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先給燒個熱水澡,有些日子沒洗澡了。」查文斌自嘲般的嗅嗅自己的衣服,一股難聞的餿臭味確實不怎麼雅觀。
當桶裡的水變成黑色的時候,查文斌方才和小河圖一起出來。
道士最為講究的便是乾淨,因為那些邪物本就被世人稱作為髒東西,過去講究一點的道士在做法前都得沐浴更衣,從頭到腳梳洗一番以示為對神靈的尊重。
席間,推杯換盞,這三年的離別盡數在杯中之酒。男人,不談感情只論酒杯。一頓午飯從一點鐘吃到了傍晚,待這四個大男人全部趴倒在桌上之後,只剩下一個半大的孩子收拾殘局。
查文斌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念著他的人不在少數,沒幾日家裡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來者多半都是些求算命的或者是替孩子看前程的。來的人有的準備著土雞蛋,有的則直接是紅包,但多少這些人全都吃了閉門羹,查文斌對所有的來者都是不見。
一時間,四下鄉鄰里頭,有的人傳言查文斌收山不做道士了,有的人則說他是在閉門修煉,還有的人說這幾年查文斌得罪的神鬼太多了,前陣子是出去避風頭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查文斌是在閉門傳道。
道士收徒,頗講究一個緣字。河圖本有道根,有跟在他爺爺身邊那麼多年,身上自然沾染著一股跟別家小孩不同的氣質。道士這個職業,不是人人都能做得,首先第一點,得讓祖師爺認,不然得將來怎麼叫祖師爺保佑你。
天正道雖說是茅山一脈的偏支,又算不上是什麼大門大派,到了查文斌這一代,也可以用香火凋零來形容了。但是做道士,最講究的便是一個輩分,所以,河圖得拜過祖師爺,上過祖宗香才算是真正入門。
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查文斌差超子幾人備了酒菜肉食,香燭紙錢,又用竹子紮了一柄小轎。這轎子做的卻不是給人坐的,下方兩根用黃枯竹做桿,再在那竹子之上用篾紮了一個小頂,大小不過一張床頭櫃。
櫃子的頂端是仿造涼亭的模樣,用紅紙貼著算是當瓦片,整個轎子上都繞著綠色的紙帶。在那寶鼎的前端,還特地設置了一個空地用來擺放香爐。
查文斌換上一身全新的紫金道袍,這是托人在省城定做的。腳上一雙登雲鞋,方頭黑布白底子,頭戴一雲冠方巾,後面還掛著幾道鑲著金線的布片片。左手拿著一隻拂塵,右手高舉避邪鈴,身背七星寶劍,這一身裝扮,好不威風,好不瀟灑。
河圖這一日是早早便起,查文斌早就給他準備了一桶熱水,用艾草沐浴之後,再用柳條擦身,最後得身裹麻布之後方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