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查文斌正色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講起。二就是不同,何為不同,就是陰陽。善惡,是一種對比,如同快慢,有快才知道慢,有魔才有道。你設局害人,便是魔,我要破局救人,便是道!」
  不料那道人卻哈哈大笑道:「你四世為道,終究不過落得個天煞孤星的命。前三世,我都曾勸你與我同修,你卻執意遵守天道輪迴,到頭來天道又給了你什麼?我無力抗天道,便繞道而行,那些留下的人哪個不是心甘情願獻出魘,我為他們去除生前的魔障,使他們避免輪迴之苦,怎的到頭來,我成了魔,你反而是道?」
  「在一世便修一世,天怨我,與我修道無關。天命歲難違,但也不是非不可破。你在此處用這個法子以為就能破得了天命麼?雖成魘可終究還是魔。」
  那道士也不惱,說道:「你且再往這水潭裡看一眼。」
  查文斌再低頭一看,那潭水裡有兩扇白光逐漸清晰,開始從水底慢慢浮出水面,一副對聯飄然出現: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還在他感歎這水中的變幻無窮之時,那道人往水裡投了一枚石子,一圈水暈過後,對聯消失不見。
  「文斌道友,無論成魔還是成道,終究不過鏡花水月,一切都是虛幻的罷了。我有這樣一個小小的世界,願意留下的人我便教他們留下,不再受那輪迴往生之苦,願意走的我也不強留。」
  「不強留,你這八門陣法相守,攔在陰陽路上,何人又能走得了?」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有幾人能熟知這裡是八門全死?你懂陣法,所以你看過去八門全死,這陣法自然就奏效。若是不懂的人呢?只不過拿這裡當做荒野林子,大搖大擺的也照舊能走的出去。同理,這條陰陽路,若是心中無牽掛,閉著眼睛一條道走到黑,出頭便是鬼門關。若是懷念過往,任你有再高道行也不過是在原地轉圈罷了。」
  就像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很多現象無法解釋一般,魘的存在與其說是一種修為更為高級的鬼魂,倒不如說這是一個虛構的東西。既,你認為他存在的時候他便存在,你若當他不存在之時,他便不存在。就如這太虛幻境一般,進去感受到的人才能感受到,感受不到的,這也不過是一片野林子罷了。
  人在很多的時候都會覺得眼前的這個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很熟悉,卻又說不出是何時何地曾經到過。過去,這種現象往往解釋為人的第六感,其實不然。真實的是,這幅景象的確曾經發生過,只是那是在太虛幻境,一個可以隨自己意志支配的地方。最接近太虛幻境的便是夢了,夢中所發生的一切至今仍是最難解答的。
  這片林子,從解釋的角度來說其實是查文斌走進了一個為他設置的夢境。這個夢境裡頭他可以支配自己,而那個魘只是設立了一個夢境,主導這個夢境的終究還是自己。願意醒來那便是醒來了,路自然也是有了,若是執迷不悟者,一輩子都會在這個夢裡轉圈。
  可惜世人有幾個能放得下,所以大部分的人在這裡便留下了,如此看來那魘不過是借助了人對紅塵的貪戀做了個小小手段而已。
  查文斌反問道:「你自己何嘗又不是在這個圈子裡走不出去?」
  那紫金道人的臉上不經意閃過一絲僵硬,查文斌接著說道:「你可有曾想過你是誰?你又是從哪裡來,將又要到哪裡去?你沒想過,你想的只是故步自封在這片由你虛構的世界裡,試圖做一個救世主,卻全然不知這些被你困住的人原本有屬於他們該去的下一個世界。他們的未來又憑什麼讓你做主?這一世的恩怨自魂斷燈滅就該消亡,下一世的命就得看這一世的造化,否則還要世人修道行善積德作甚!」
  紫金道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很是不愉快的額道:「下一世?下一世的好壞,誰又真正論證過,為的不過騙點香火錢罷了!」
  「世間凡夫以身為『我』,智者以心為『我』,卻不知『道』才是真正的我。只有通過死亡才能回到那個世界,而人的心卻可以通過道德的自我實現回到原本的那個世界。所以,人生的真諦是以生求存,回歸本源,以天地人法為道,以不變對有變。你被內心的狂妄遮住了道性,你已然入魔,好自為之吧。」說完,查文斌便朝著那紫金道人作了個揖,準備下山……
第333章 幻滅
  這時,查文斌卻又想起上山的原本目的,又回省抱拳道:「我還有一事不明,前些日子曾經遇到一個白衣舉人,他說他的名字沒有上生死簿,敢問這是如何辦到的?」
  「天下九幽十類之生死,盡歸地府管轄,但凡有魂有魄者皆不可逃過生死簿,你我都不例外,何況乎那個舉人。只不過,這裡是由我搭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認為生死簿上沒有自己的名字那便是沒有,他若認為生死簿上有,那麼他就會立刻灰飛煙滅。」
  查文斌只知魘在傳說中比魔要更強,但卻不知他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當真可以劃出一片世界完全獨立開來:「當真有如此厲害?」
  那道人笑答:「一切皆無又一切皆有,在這裡,你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就一如你在夢中,想要吃果子手中便有了果子,若是吃了嘴裡又想肉,那嘴中的果子便又成了肉,這便是太虛幻境的無窮道。天地變幻皆與我無關,我要變幻那便變幻,對立天命而不相抗,容納天下萬有為己用,逍遙一生,快活一生,這般生活,誰不歡喜?」
  「照你這般說,不光是他,連你自己都是活在夢裡。生死簿上沒有除名,只是自己給自己編織了一個謊言告訴自己已經除名了,天總有亮的時候,夢也都會有醒的時候。不過也多謝你的提點,原本我以為我會就此沉淪下去,現在看到你這幅自欺欺人的樣子,讓我更為堅持我本來的道。」
  「你的道又是什麼?」那紫衣道人問道。
  「回到當初,回到本來,回到自然。」他走了一步指著那水潭說道:「一如這一潭水,無論裡面能倒影出月亮,但實際的月亮終究是掛在天空,與這潭水又有何干?望著井中月,以為井中便有月,殊不知井中的那輪月不過是幻影罷了,給井上加個蓋子,井裡便什麼都沒了。我曾以為別人叫我一聲查道士就以為真的是個道士了,現在看來不過是個笑話,收起符紙,扔掉寶劍,脫掉這身衣服,我只是我,只是一個凡人罷了。」
  那紫衣道人見查文斌執意要走,大聲道:「你當真不肯留?」
  查文斌抱拳笑道:「我要走,你還想強留不成?」
  那道人臉色一沉,手中翻出一張招魂幡,那幡上鬼氣騰騰,無數個只剩下骷髏的小鬼張牙舞爪,這些都是他這些年在此地收集的魘。魘本就是人最原始的邪惡,這張招魂幡可謂是集天下罪惡為一體了。
  「我若真要強留呢?」
  「噌」得一聲,七星劍寒光閃過。「那你大可以試試。」
  那紫衣道人將手中的招魂幡向著查文斌一揮,只覺有一股滔天怨氣直衝門面而來。查文斌心裡歎道:「好厲害的煞氣。」連忙舉劍禦敵,卻覺得自己手背忽得吃痛,定睛一看,手中不知何時已然抓著一條三角頭型的毒蛇,那蛇正張著血盆大口咬住了自己虎口。
  這一吃痛,他便使勁甩,等到那毒蛇被甩到地上,卻分明聽見「鐺」得一下金屬碰撞聲。低頭一看,剛才甩掉的分明就是七星劍,附身準備去拿,那劍柄卻又突然竄出一蛇頭來,嘶嘶地吐著蛇信子。
  查文斌抬起手,看剛才被咬的虎口之處卻並沒有留下任何傷痕,再低頭,分明就是七星劍正在地上。
  那股煞氣滔天的襲來,無數惡鬼張牙舞爪的衝著他來,查文斌閉上眼睛一把抓起地上的七星劍面對前方一掃而過。風聲驟停,再睜開眼,手中的已然是劍。
  幻境的可怕之處便是你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但是它卻能實實在在的傷害到你,但是同樣,環境也可被自己所用:既,你想要什麼,大可自己幻想。
  舉劍向那道人說道:「勝負已決,你輸了!」
  「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能破太虛幻境的人,我也真心想留你。」
  「三日之內,此處將重歸人間,告辭!」
  查文斌朝著紫衣道人作了個揖,然後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四周卻是蟲鳴水滴,一副盛夏夜晚的景象,水潭裡倒映著一輪明月,那紫衣道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太虛幻境確實為那紫衣道人所化,但這一切與查文斌自己也脫不開干係。這就好比我們睡著後進入夢裡,夢的確是另外一個三維空間,這個空間並不是自己意志所能支配的,進去了便是進去了。但是在這夢裡頭遇到的事情,如果意志力足夠強大,其實是可以強迫自己去支配這些事情的發生的。
  他能進入這太虛幻境,是因為他是道士,他能走出這太虛幻境,同樣也是因為他是道士。道本無形無態,卻又構成世界,非得道者活在現實,得道者進入道的幻境,不然為什麼只有道士才能看得見那些牛鬼蛇神,而普通人卻啥也看不到呢?所謂風水是幻境,陰陽是幻境,鬼魂是幻境,生死同樣是幻境。
  但幻境終究是幻境,雖然它也能影響到現實,唯獨走出幻境,返璞歸真,才是人間正道。所以當他閉上眼感受到此處原來的面貌,才睜開眼,那個紫衣道人,還有那飄蕩的魂魄也就隨之不見了。
  為何經常說自己見到鬼的人多半都是相信這一套東西的呢?因為不接觸這些東西,便不知道這世上原本還有鬼,不知道也就自然不會害怕,一旦害怕了,人的火焰便降低了,那些髒東西也就不請自來了。相反,為何屠夫的火焰極高,髒東西都繞著走。那是因為他們對於生死看的太淡,每天都在和鮮血與死亡打交道,自然就不知道怕了,那些在殯儀館工作的人也是這個道理。一旦有自我暗示,往往就會真的發生,這是因為我們已經走進了一個設定好的幻境。
  查文斌能進此處,完全是因為那白衣人,在進山之前他的腦海裡便對這片林子充滿了未知的感覺,以他的職業判斷此處必定有凶靈惡鬼之類的在作祟,於是紫衣道人的幻境便真實的展現出來了。這完全是一個誤打誤撞的結果,沒有白衣人的暗示,查文斌也發覺不了這世上還真有幻境的存在。
  等他下至半山腰便看見山腳有好多火把在閃耀,原來是黑子叼著查文斌的口信下山前去喊人。村裡人一聽查道士在山上出了事,立馬操著傢伙連夜趕了山來。
  那時候的查文斌影響力最夠之大,因為他的一句話,三天後,村裡人將這片林子化為了灰燼,理由是開荒種植高山玉米。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那是因為查文斌說那山上不乾淨,他們很多的祖輩都被困在那兒不能轉世。
  這還了得,幾個村代表一拍桌子就當即決定按照查文斌說的做。這片林子本就是村集體的,但因為地勢太高,一直沒有做開發。在燒山的時候,他們在那片水潭裡發現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棺槨,足有幾十具之多。
  這些棺材被一一打撈起來,有的都已經腐爛的只剩下一個底板,這件事情在當地曾經轟動一時,因為這些棺材並不是來自於同一個時期,時間跨度上下有幾百年。
  當那些原本只能有野獸穿越的林子完全被抹去之後,人們才發現這裡的地面上到處都是裸露的墓碑,橫七豎八的躺著的,這片林子原來就是一個亂葬崗。
  如果那白衣舉人知道自家的宅基地下面都是墳窩子,不知道當年他還會不會聽「高人」的指點搬到那裡去。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