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那一次走後,查文斌和阿爸約定過些年再把我重新送過去,可是一等等了好多年,我都沒有再見過查文斌。隨著年紀的增長,我胸口那塊胎記也逐漸成了一個銅錢大小,後來我曾經想去做一個手術把它給割了,可是阿媽卻死活都不肯,說小祖宗,這個東西動不得。也就是從有了這塊胎記起,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或許它就是用來堵住我另外一隻眼睛的吧。
而那座橋的故事也一直持續到一個月前又再次發生了。
今年我老家進行村莊整治,政府出資加寬道路,那個彎彎也終於被現代化機械給砸掉了一半,為了方便澆路,那對石獅子被工人暫時移到了路的那邊。阿爸心裡雖有不快,但也無能為力,不能阻止工程的進度。
那一日我正在杭州濱江繁忙的高架橋上往回趕,因為約了幾個朋友在老家吃晚飯,從這兒回去,往日裡也就一個多小時便到了,可那天是週五,高架橋上出奇的堵。
順著車流大軍,我剛剛通過四橋,身上的手機響了,手機顯示是老爸。
「喂,小憶,你趕緊回來!」電話那頭是阿爸急促的聲音。
「啊?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我已經在路上了。」我對電話那頭的阿爸說。
到杭州這座城市,已經有很多年了,因為工作越來越忙,我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頻率基本保持在兩個月一次,這次也是幾個老朋友約吃飯約了好多次,推脫不得,才回去的,可是老天似乎知道我要回去,便開了這麼個玩笑。
「趕緊回來,你媽在人民醫院,她把自己的手指給砍斷了!」
當時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我立刻丟掉手機,想踩油門卻無能為力,因為實在是太堵了。那一日我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才趕到醫院。才到醫院急症樓,我便看見阿媽在兩個護士的攙扶下走出了手術室,阿媽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甚至還有血色滲出。
阿媽一看見我,便用她那一貫的大嗓門對我喊道:「沒事了,沒事了。讓你阿爸別打電話,我不聽。你這孩子性子急,要是路上出了意外怎麼辦?」
當時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在這種時候,阿媽最關心的依然是我。
阿媽是在幹活的時候,不小心一刀削到了自己的手指上,當即左手的食指就被削成了兩截,幸虧往醫院送得及時,醫生說斷指已經接上了,但是需要漫長的康復期,因為裡面的骨頭、肌腱以及神經和血管都完全斷裂了。
晚上我陪同阿爸回去拿住院需要的東西時,發現橋頭的那對石獅子被人動過了,便問道:「這東西,誰動的?」
「別提了,施工隊動的。」阿爸的歎氣裡顯得非常無奈,像是有什麼心事。
「怎麼了?」我問道。
他抽了一口煙說:「能接上就是不幸中的萬幸,明天讓他們把獅子搬回原來的地方就沒事了。」
一下子我的思緒就重新被拉回了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我問道:「橋?」
「嗯。」然後阿爸便不願意再說了,後來我去問了阿媽才知道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兒。
村子裡有一戶人家老是生病,怎麼瞧也瞧不好,那人便去尋了個先生。那位先生說他得罪了一個野鬼,那野鬼就蹲在那彎彎上。先生讓那戶人家備點兒碗筷和紙錢去那兒燒,說燒完了就沒事了,就不會再纏著他。
剛好他們來燒紙的時候,天是下雨的,獅子也被移開了,那人一燒完紙便走了。第二日天晴,阿媽很早便起來打掃衛生,順便就掃到橋上去了,因為這幾天搞工程弄得到處都是泥土,她便看見了地上有一堆燒完的紙錢,就順嘴說了一句:「這是誰幹的!」
恰好昨晚燒紙的那個人經過了,順嘴說道:「昨晚我燒的。」然後就跟我阿媽說了是那位先生讓他這麼做的。
風水局最忌諱的便是「破」,沒有了石獅子的夜晚,停了這麼多年的陰陽路重開,送來的野鬼上了陽光道,直衝我家大門。
就在那天下午,阿媽剁掉了自己的手指……沒過幾天,那對石獅子就被放回了原位,但我怎麼瞧都覺得不順眼。阿爸說那是我的錯覺,我卻不以為然。最後我借來羅盤一看,發現石獅子所在的位置的確跟當年查文斌放的有那麼一點點的偏差。
現在,石獅子已經完全被放回了原位,阿媽的手也在康復中,但願這座橋不會再發生什麼故事。
第350章 染血的農家樂(上)
進入兩千年後,浙西北的發展開始逐步起來了,優質的生態資源,原始的自然環境,淳樸的人文風格都吸引著大量的外地遊客進入這個原本略顯落後的山區。當時一批頭腦靈活,具有商業嗅覺的人開始弄起了農家樂的生意,城裡人進鄉下過週末逐漸開始成為一種時尚,新建的農家樂也猶如雨後春筍般開始冒起。
我們村位於浙西北的西北角,是一個四面環山一面環水的小山村,村子的歷史誰也說不上到底有多久,但是現在的這批居民大多來自一百年前祖先的遷移。
村子算不上富庶,也算不得窮,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雖然人均田地少,但是因為面對著一望無盡的原始森林,這裡的人們總未經歷過饑荒。早些年,跟我這樣的孩子手拿最簡陋的魚竿都能在小溪裡半天釣上兩碗小魚,如今這些清水溪魚已經成了外地遊客口中的美食,反倒成了平常人家的奢侈稀罕物。
因為村裡以前出過一個大地主,姓梁,所以我們村也叫梁家溝。以前村子裡鮮有生人來往,村裡也沒有什麼工業基礎,因為深山老林子多,溪水乾淨,山上怪石嶙峋,飛瀑掛壁的,又多深水潭子,所以風景真得算是不錯。
村裡第一個開始建農家樂的是個外姓人,他家祖上並不是和我太祖父那一輩一起遷過來的,他是改革開放後從義烏挑著籮筐,做雞毛換糖生意才到了我們梁家溝。這位外姓姓郭,因為浙西北「郭」和「哥」的發音極為相似,所以村裡人也就叫他貨郎哥。
貨郎哥身材瘦小,皮膚黝黑,但是眼睛卻賊亮賊亮的,走到哪都掩蓋不住他眼裡的那份商人特有的精明。他到我們村來,純粹是因為一樁婚事。
那時候的整個浙江條件都普遍不好,貨郎哥年近三十也還未婚娶,為了餬口就開始了倒騰雞毛換糖的生意,挑個扁擔到處走街串巷。那一代的義烏人都十分肯吃苦,全國各地都留下了他們的腳印。
貨郎哥進我們村的時候挑在肩膀上的並不是貨物,而是背著一具屍體,也是這具屍體讓他最終留在了梁家溝。
兩家溝裡有兩處深水潭子,都是在河裡築壩形成的壩下深水區,因為最早的時候公路未通,山區的貨物要想運輸出去販賣只能走水路。當地人就在河裡每隔幾百米築壩蓄水,然後逐級放水讓竹排依次通過,這些小水壩後在通了公路之後就開始逐漸失去了原來的作用,大多數都毀在後續的山洪沙石衝擊中,現在依舊可以起到蓄水作用的僅剩兩處。
這兩處河壩在我們小時候那是禁區,雖然壩下的魚多的能用臉盆直接舀,但是大人們從來不會讓我們靠近,因為河壩下曾經死過一個人。
1980年,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吹到這個浙西北的小山村,貨郎哥挑著籮筐裝著小玩意來到了兩家溝。當時他走到壩上的時候,壩下有一名青年正在用臉盆抓魚,這法子簡單高效,小時候我也會使。就是拿一破舊的蚊帳包著臉盆,在蚊帳的上方剪一個小洞,然後再往臉盆裡放上一塊油餅,也就是油菜籽搾完油後剩下的殘渣,魚都會油餅的香味吸引,只要從小洞裡鑽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貨郎哥也是走累了,就在壩上放下扁擔歇歇,順便看著那人在河裡抓魚,兩人還聊了會兒天。那人倒也熱情,說是等這盆魚下完就帶著貨郎哥進村,一會兒讓媳婦整點小魚給兩人下酒。
使這個法子抓魚的最好是在淺水區,但是大魚往往又只在壩下這種深水潭子裡活動,所以需要人用手扶著臉盆潛到水底,然後用石頭圍住臉盆固定,不讓它被水流衝倒才行。因為壩下的水潭子光線不好,又多暗流和漩渦,所以,敢在這片壩下抓魚的人是極少的。但是這青年除外,他的水性在我們村算是一等一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是我爸的小學同學,我爸小時候不小心落水,就是他救了我爸一命,他叫梁文才。
梁文才自恃水性高明,前一秒還在跟貨郎哥說笑,下一秒就拿著臉盆一個猛子扎進了水潭。坐在岸邊的貨郎哥抽著煙,只聽見輕輕的一陣子「咕嚕」聲,接著他便看見壩下的水潭子裡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紅色,一縷縷紅色的還正在不停往上冒。
因為這是個老壩,都已經幾十年沒人修了,前陣子的山洪衝擊了水壩時,雖然沒有衝倒,卻讓築壩的幾塊大石隱隱已經有了鬆動。人要倒霉,橫豎神仙都攔不住,梁文才剛下水,一塊巨石就從壩體上滾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腦袋上,雖然水有一定的浮力,可是那塊巨石有幾百斤,這個重量足以讓一個成年人的後腦勺當場開花。
貨郎哥把浮出水面的梁文才弄上岸的時候,他已經沒了呼吸。聽我爸說,梁文才當時後腦勺上被砸出的洞有雞蛋大小,白花花的腦漿都在往外溢,貨郎哥用自己衣服包著梁文才的頭給急忙背進了村子。
這梁文才是家中獨子,幼年喪父,是老母親把他拉扯大的,那年春天才娶的媳婦。媳婦懷孕已經有三個多月,他是想弄點小魚給媳婦燉湯補補身子,不想自己卻把命給搭了進去。
梁家才娶的媳婦,已經是傾其家底,如今家中的主心骨出了意外,真是連個下葬的棺材本都沒了,那個年代大家都很窮。這貨郎哥見那懷孕的婦人哭的可憐,便把自己做生意的小本錢拿出來替梁文才置辦了棺木下了葬,後來他也就留在了梁家溝,娶了那梁文才的遺孀做了老婆。
為了照顧孤兒寡母,他放棄了自己的貨郎生意,改行專門倒騰山貨。見過的世面多,腦子又精明,到了這會兒他看見城裡人開始喜歡鄉下的空氣,便著手準備弄個農家樂,這也是梁家溝裡的第一處農家樂。
貨郎哥選那農家樂的地址還是很有爭議的,他選的地兒就是當年梁文才落水的那壩邊一塊荒地,那地方是梁家的自留地,也是他們梁家的一塊祖傳宅基地。那地方開個農家樂倒是再也合適不過,靠山臨水,過橋就是公路,十分方便,環境也相當有賣相,但偏偏那地方是梁文才當初出事的地兒,所以他媳婦不怎麼同意。
這梁文才是個不信邪的人,早些年他還往外面倒騰過老墳磚,膽子也大得很,從來不就不信這世上有鬼。再說他對梁文才的家人不薄,這些年梁文才留下的那個家全靠他一個外姓人給置辦的紅紅火火,就算有鬼,也總不至於恩將仇報了。他認準了有商機的事兒,那就是要干的,給商人看到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他們就敢鋌而走險,何況不過就是建一農家樂。
貨郎哥力排家人的阻力,很快就請人給他設計了農家樂的樣式,然後便開始往回拉磚頭拉水泥拉鋼筋,他準備是要大幹一番,把旅遊經濟的春風也帶到咱梁家溝,讓這風吹醒那些只會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們。
農家樂的樣式是四層的,一樓是酒家,二樓往上到頂都是客房,沒有挑動土日子,也沒有請人看過大門朝向,說幹就幹,隨後的第三天,就開始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