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那個聲音一直未停,反而越來越清晰了,過了不知許久,我實在忍不住慢慢露出腦殼,再加上被褥裡的霉臭之氣確實太大,讓人根本沒法呼吸,我順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大汗珠子,一點一點地向外看去……
大廳內昏暗幽靜,但門外卻依舊是月光傾瀉,將那扇房門照得慘白一片……
「呼!」果然什麼也沒有,我深深呼出一口悶氣,好像這些黑漆大棺材還沒有外面的詭異聲音恐懼,見門口什麼也沒有,我心裡一陣安慰,趕忙將額頭上的汗珠擦拭掉,正欲躺好睡下,我還是不忘回頭再看一眼,這一看倒是把我嚇得魂魄離體,只見一個和我年齡大小相近的女孩在門外探出頭,瞪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看著我……
「咯咯……咯咯……」
她的臉色異常的慘白,在月光的照射下,竟更加白的透亮,而她的嘴角卻是緩緩溢著一絲絲血跡,說是血跡,是因為那黑乎乎的東西我看不清楚,而她咧開嘴對我分明是在笑,笑……
「啊!」我驚叫一聲躲進被褥裡,全身不停地發抖,可是又一想,我現在好歹也是茅山正宗傳人,不管幹什麼都不能給師父丟人不是?何況……那只是個對我笑的女孩而已,就算她是個鬼,或許也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傷害,再加上師父就在一旁躺著呢,量她也不敢過來,不然也不會趴在門口探出個頭了。
左右一想,往常練出的膽子漸漸發揮了作用,我再次緩緩伸出腦殼,雙手抓住被褥的邊沿,猛地掀開向外看去……
沒有……居然什麼也沒有了……
我微微張開嘴吐出一口大氣,但還未等我收回目光,卻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身影,雙手抱著一個長髮頭顱,一閃在門口掠過,我看得清楚,這……這不是在樹林見到的那個奇怪鬼影嗎?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再也忍不住,悄悄向楊遠山低聲喊道:「師父……師父……你醒醒!」
「噓!」
讓我驚喜的是,楊遠山居然立刻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原來他在醒著,原來他一直都沒睡熟,但他為什麼不讓我說話,難道他對外面的那些東西都一清二楚?
此時,楊遠山也有了動作,他的左手緩緩自被褥中拿出,手掌內卻是握著一疊黃色符紙,看來他這是早就準備好的啊,我沒由來的心裡一暖,連忙緊閉著嘴巴,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音!
「蓮兒啊……你的頭……你的頭……嗚嗚~~~哈哈~~~」
這次我只敢仔細聽著,而外面漸漸傳來的奇怪聲音也越加清晰了,只聽那嗚嗚咽咽的聲音裡還夾雜著這些話語,這也太怪了,哪有一個鬼魂沒事抱著另一個鬼魂的頭顱四處跑的,難道……
「登登登……登登登……」
突然!大廳內所有的壽棺應聲齊齊發出一陣顫動,彷彿裡面各自的鬼魂都想鑽出棺材卻不能如願似的,這下我慌了神,少說也有幾十口黑漆大棺材同時顫動,這樣的情景試想不害怕那是假的!
楊遠山終於有所動作了,只見他彈身而起,左右手各自拍出一道道黃色符紙,每一道符紙皆準確地印在每一口棺材的頭頂上方,而打過符印的棺材則瞬間消停下來,但前面的棺材就更加劇烈顫動了,楊遠山臉色一怒,大聲喝道:「孽障!放肆!」
第二十一章 義莊(下)
十餘道黃色符紙鋪天蓋地撒下,但每一道皆落在不同的棺材上面,而被貼上符紙的棺材便再也無法動一下,看到這一切楊遠山並未有半分喜悅,倒是冷聲喝道:「百棺拜陰?!哼!樹林之中就已經放了你們一馬,現在還敢跟來!」
楊遠山腳尖點著其中一口壽棺,身子猛地衝出房門,我剛欲起身跟上,哪知肩膀上突然一重,我渾身一抖,連忙急急轉身,誰知在我身後的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來的老先生。
老者似乎還有些迷糊,邊轉身去點油燈邊隨口問道:「出了什麼事啊?」
我來不及解釋,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楊遠山如何收拾那些孤魂野鬼,我隨口拋了一句「我去看看!」,便飛快地跑出房門……
來到房門前我突然停下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楊遠山就在我身前,他也一動不動地站著,而他手中的黃符卻早已做好了拍打出去的準備,可是他沒有打出,我順著他看向的方向看去,頓時驚呆了!
連同我先前所見的那個鬼影抱著個頭顱,以及趴在門邊沿向我「咯咯」發笑的女孩在內,義莊的小院裡居然彙集了十餘個面目猙獰的孤魂野鬼,說是孤魂野鬼,那是因為它們根本就不合群,各自站在一處嘟嘟囔囔地表達著什麼,具體什麼我也聽不太清,但是大多類似的話語卻是「我好苦……我好冤……我的頭……」
有的則止不住地「嚶嚶」哭泣,可是我一出來,先前那個抱著頭顱的鬼影頓時看向我,而它手中抱著的頭顱也向我掃視而來,那個頭顱明顯是個女人的面龐,而那個站著的鬼魂則是個男人的打扮,這次我看清了,只是……我本不想看清,因為他的舌頭很長很紅,上面隱隱還在滴著血糊……
他的臉色發紫,甚至已經發紅,而他看向我的目光卻是透著一股子怒意,是有著血海深仇的怒意,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為什麼?!
楊遠山左右掃視一眼,隨之大步向前,而前面匯聚的陰魂則連連驚慌後退,楊遠山怒哼一聲,道:「大膽!陰歸陰陽歸陽,你們即已死去又何苦在陽間留戀,本師觀你們怨氣難平煞氣沖天,正所謂人即是人鬼即是鬼!現在你們緊隨小徒而來,卻不知為何?那本師現在就送你們前往枉死城,聽候地府閻君發落!」
話音如悶雷滾滾落下,楊遠山左手掐出一個怪異手印,右手捏起一疊黃符,身子飛快地向周邊各個陰魂衝去,與此同時,口中怒聲喝道:「太陰幽冥,速現速清,雲光日精,永照吾身!」
「太陰幽冥,速現速清……」
一句句如咒語般的怒喝之音連番發出,而楊遠山手中的黃符則一個接一個打向孤魂野鬼,但凡被打中者瞬間冒出一股黑煙鑽進地面消失無蹤,而遠處的幾個陰魂嚇得「嗚嗚~~」大叫,但它們竟然沒有逃跑的意思,反而漸漸向一起聚攏了,我不知為何,看到它們如此悲屈的模樣竟是沒由來心裡一酸,尤其是那個抱著頭顱的長舌頭陰魂,他的眼角在一點點的溢出黑色血液,而它手中的頭顱,則血淚難辨,早已模糊不清了……
先前那個對我「咯咯」發笑的女孩,現在正瑟瑟發抖地看著我,像是在向我祈求救命,但我……我現在能做什麼呢?楊遠山在送你們這些孤魂野鬼進地府受審,我沒有半點理由阻止的啊!
「師……」還未等我喊出聲來,那個女孩立時在楊遠山的手下化為一股黑煙消失了,而場內只剩下那個抱著頭顱的長舌頭陰魂,今天是怎麼了?!我忽然腦殼一熱,飛快地衝上前將長舌頭陰魂擋在身後,迎面看到楊遠山嚴厲且肅穆的神色,我膽怯了,但我沒有閃開,而是嘴巴不聽使喚地道:「師父!求你饒了它們吧!」
「嗯?」楊遠山盛怒之下頓時皺起眉頭,道:「初七!你這是……難道你不知道它們是……」
我慌忙應辯道:「師父,你看它們也挺可憐的,死後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難道您沒看到這個男鬼所抱的是個女鬼的頭顱嗎?」
「是……那又怎麼樣?!」楊遠山緩緩收起左手指印,但右手所持有的黃符卻沒有收起的意思,看到師父這樣,我以為他準備網開一面,我側身讓了開去,誰知就在此時楊遠山猛然衝前一步,手中的黃符凌空向那個男鬼拍下……
「師父!」我大聲驚叫一聲,用盡全力一把將楊遠山推到一邊,也就是這麼一點落差,楊遠山的黃符打空,他一個踉蹌站穩身子,頓時怒目而視道:「初七!你敢推師父?!」
而此時,我分明看到那個男鬼和那個女鬼的眼角不停地湧現一股股黑色血液,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我知道,若是楊遠山就這樣拍下去,那麼不管是什麼,都再也沒有辦法求證了……
「師父,我……」我緩緩低下頭,雙手扣捏著衣襟,此刻心裡一片亂糟糟的,我不應該對師父無禮,我知道我錯了,但我還是想把心裡所想說出來:「師父,你就給它們一個機會吧?」
楊遠山臉上的怒容卻並未減少半分:「你這傻孩子,人即是人鬼即是鬼!給什麼機會?!對了,你們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一路追著我徒弟不放?今日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定不饒恕!」
「嗚嗚~~~哈哈哈~~~蓮兒啊……你的頭……你的頭……嗚嗚~~~」
哪知我不顧一切為它們求下來的情似乎……那個長舌頭的男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而且說出的話還模糊不清,能聽懂的也就這樣了,但它們的眼神卻一點也沒有離開我全身,它們一刻也不停地盯著我看,這是為什麼呢?
這下我慌了,楊遠山要它們說出此事的緣由,但它們的神情渾渾噩噩,像是正常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沒在聽楊遠山的話,不過楊遠山竟然沒有再進一步動作,而是緩步走上前道:「嗯,它們的三魂已散,此刻體內只剩下一魂六魄,人還未死之前有著三魂七魄聚於精氣神中,所謂三魂,乃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所謂七魄,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而人死之後,天魂歸天,地魂歸地府,命魂,也就是人魂,俗稱為靈魂,則會徘徊於墓地之間,因人魂本來是『祖德』歷代姓氏流傳接代之肉身,只有到輪迴之日,三魂七魄才會再度重聚,此刻他們只是記住了死前那一瞬的事情,只要為師幫他們找到失去的那一魄,它們多少還是能回答一些問題的。」
聽到這裡,我自然明白師父說這些是在教我長見識,但我有個疑問:「師父,那三魂各有去處,可是它們為什麼會少了一魄呢?你不是說七魄會和人魂依附在墓地四周嗎?」
楊遠山皺起眉頭道:「這也是我疑惑之處,照此看來,它們死前多半是接觸到了什麼髒東西或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以至於魂不附體,其中一魄也提前脫離軀體而去!」
說完,楊遠山未再遲疑,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咬破,然後左手掐出道指,右手劃空點下,直點長舌頭男鬼的額頭,口中同時急急念道:「蕩蕩遊魂何處留存,虛驚異怪墳墓山林,今請山神五道路將軍,當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體,築起精神,天門開、地門開、千里童子送魂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敕令!」
咒語驟然停下,楊遠山及時收回右手手指和左手道指,與此同時,我驚愕地看到一個影影憧憧的東西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飄進長舌頭男鬼的魂體內,至此,男鬼的眼睛猛然向上一翻,露出全是白珠的那一面,再加上他的大長舌頭,竟是更加恐怖了。
楊遠山微微點了點頭,道:「這才是他的應該有的模樣,說說吧,你們為什麼一路追隨我徒弟來到這裡?還有,你們生前遇到了什麼?」
「嗚嗚~~~嗚嗚嗚~~~蓮兒啊……是我無用,是我無用,我沒有保護好你,嗚嗚~~~」男鬼竟然對楊遠山的問話不管不顧,雙手抱著女鬼的頭顱卻是更加緊了,而他的眼角流下的黑色血液也更加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