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老羊似乎還不肯放棄,頓時嚴厲責怪道:「不是你還會是誰?!你說,你昨晚回去後都見了誰?還有,你小子有沒有說夢話的毛病?!」
  「我……我沒有!」洪更慶更加急了,連連後退幾步,幾乎揮動著雙手叫道:「大先生,羊半仙兒,你們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將消息捅出去!」
  我趕忙揮手制止老羊再追問下去,並點頭道:「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散播謠言的人,但如果不是你,那麼昨晚偷聽我和老羊說話的,就肯定還有另外一個人,想必造謠的人也就是他了,眼下事態緊急,追溯誰是告密者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趕快阻止村民們的行動,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生衝突才行啊!」
  「對對對!」老羊重重點頭應承道:「胡亂扒人家的祖墳,若是扒對了還好說,若是扒錯了,人家還不玩兒命啊?此事千萬不能鬧大,對了初七,我們趕快去阻止他們!」
  洪更慶也著急地道:「大先生,那我呢?」
  我想了想,急道:「恐怕單憑我和老羊很難挽回局面,這樣,更慶馬上去找村長,並且將村子裡能說得上話的幾位老輩人都請出來,地點你應該知道,好了,我們現在就分頭行事,要快!」
  說完,我跟隨者老羊急匆匆走出院門,而更慶也向另一邊飛快趕去,經過我一路上的瞭解,才算從老羊的口中將鬧事的人以及被鬧騰的那三家弄清楚,李大東,是村子裡的殺豬匠,平時脾氣就很倔,而且很喜歡和鄉鄰之間打架,再加上近兩年鬧大旱,他也沒什麼生意,脾氣就更加不好了,沒事就和村子裡的幾個老油子廝混在一起,要麼是賭博要麼是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名聲在十里八鄉的早就壞透了。
  老油子我知道,就是一些閒散且無所事事的土流氓,整體沒事閒扯一些風流粗俗的鄉野笑話,正事不幹,歪門邪道一大把,看來這個李大東也好不到哪去。
  即將被刨祖墳的三家,一家是孤婆子家,關於孤婆子,老羊說,傳聞她自從結了婚就開始守寡,丈夫身體很差,他們的婚姻其實就是為了給她丈夫沖煞添喜所辦,但她丈夫還是在婚後不久便去世了,至此,礙於封建思想作祟,孤婆子一直守著寡,沒有一子半女的在跟前兒,到老都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村裡的人也就喊順了嘴,孤婆子孤婆子就是這麼來的。
  說孤婆子家有旱魃,老羊推測或許是跟她的丈夫有關係,她丈夫是清末道光年間生人,名叫李許書,那時候他們家是個做生意的,生活還算富裕,而李許書也是含著金勺子長大的,但李許書卻是福薄之人,俗話說得好,生個好家沒個好命也享不來那個福氣,打小就是大小病不斷,一邊是家有富田餘糧,一邊卻是抱著個藥罐子長大。
  最後為了給李許書治病,他父親硬是花光了家底,但最後還是沒個著落,直到有人提議給李許書說媒定親,用新婚之喜沖沖李許書身上的病災煞氣,或許就好了呢,當時媒婆說的這個媒,就是孤婆子了,還別說,孤婆子想當年可是十里八鄉的俊俏姑娘,只是由於家境貧苦無以為繼,孤婆子的父母也看中了李許書家的底子,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當時的李許書雖然家財沒有了,倒還是有著幾間華堂,田地數十畝,孤婆子人心地善良,又是莊稼地頭一把好手,當時的封建思想很嚴謹,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孤婆子也只得順從父母的安排,嫁給了李許書。
  話說當時的李許書家已經瀕臨家破之危,雖然硬著頭皮大辦婚事大擺宴席,但他們家的房啊田啊的都被村子裡的地主羊大頭看上了,羊大頭那可是村子裡的一霸,迫使李家人以低價轉賣了田地和房契,就連李家人留的一塊風水寶地也給搶了過去,要知道那個時候,風水寶地可比錢財刺眼多了。
  這還得了,李家人死活不幹啊,羊大頭此舉擺明就是坑死人不償命,李家人又是打官司又是疏通關係,但這些隱暗玩意兒,卻都被羊大頭搶先一步堵了個嚴實,再說了,李家人都窮的快活不下去了,誰還會在窮人臉上貼金呢?當然不會有人幫李家人管此事。
  李家人要找羊大頭拚命,這也是釀成慘禍的引子,羊大頭財大勢大,非但沒有如實的兌現買賣錢,還暗地裡找人打死了李許書的老父親,當時李許書還有病在身,家裡又沒個活下去的法子,他在紅白喜事之後,不到一個月,偷偷上吊死了,嚴格地說,李許書的死並非病死,而是上吊,但誰敢亂說呀,以當時羊大頭的勢力,誰說誰倒霉,據說羊大頭將李許書的屍體埋到了東山溝裡的臭水窪旁,自己則享用了李家人的全部家當。
  最後是趕上連年抗戰,羊大頭不知道帶著家小逃哪兒去了,人都四處躲藏,誰還會去操心死了人埋什麼地兒啊,久而久之,李許書的事就這麼沉入無盡的冤海之中,而孤婆子呢,絕口不提丈夫的事,直到現在也是如此,有人說孤婆子整天傍晚時分要站在門前仰望東山溝的方向一陣兒,不知道看些什麼……要說村民們迷信,很多是亂信,或許是認為李許書埋的地兒不乾淨,而形成旱魃的地兒也肯定有問題,孤婆子一生孤苦伶仃,卻未在這兩年的大旱年餓死渴死,要麼就是他的死鬼丈夫變成了旱魃日夜給她挑水回家,要麼……誰也說不清楚……
  聽聞老羊說完,我深深歎了一聲,唉,真是太苦了……真是哪裡都有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孤婆子這些年也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冷冷道:「這樣的破理由也太牽強了吧?單憑李許書埋的地兒不對,單憑一個孤寡老人沒餓死渴死就下斷言,這也太扯了!」
  老羊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這算什麼,其他不是還有兩家的麼?再說營生家,可是比孤婆子家苦多了,孤婆子還好,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但營生家……唉!」
第四十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
  原來「營生家」這個營生,是一個人名,大名叫馬營生,說到這個馬營生,老羊不時地長吁短歎,漸漸給我講述一段讓人心酸的回憶。
  如今的營生家,就只剩下一個中年婦女,還有兩個四五歲大的小孩子,家裡窮得叮噹響,這個倒不是關鍵,關鍵是馬營生這個人,他已經去世將近三年了。
  這個要說起馬營生的爺爺,馬營生的爺爺有四子一女,而馬營生的父親則排行老四,叫馬敬文,小名叫老四。
  原本老四的父母是最疼愛這個第四子的,幾乎從小寵到大,家裡的活,農田里的活,都沒捨得讓老四染指過,所以老四年輕時候也養成了一個說一不二的嬌慣脾氣,眼看著前面三個兒子都成了家,老頭子看小兒子也長大成人,也划算著該給小兒子說門親事,那個時候,都是父母做主,但是老四卻不同意,指名道姓說要娶南邊十里外的龔家村一戶人家的女兒,否則誰也不娶。
  殊不知,當年的龔家村和羊駝村之間,有一座私塾,老四就是在私塾學文習字時,不知怎麼認識了龔家村的女兒,老四的父親,也就是馬營生的爺爺,一聽就火大了,這還得了,俗話說女子未出閨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兒子居然上個私塾都能認識到一個女子,便認定這個女子不是什麼良家之女,決計不答應老四的請求,硬是找媒婆說定了另一個村子黃胡村的女。
  而且彩金都下好了,就等著女方的家人前來相家,如果對方家人看著可以,就擇個吉日把事兒給辦了。
  哪知老四一根筋走到底,不帶拐彎兒的,非但在黃胡村的人家來相家時沒有露面,還在私下裡就和龔家村的女兒私訂了終身,當然,此事直到老四的父親逼著老四成親那天,好端端的大喜之日,竟是鬧出一場悲歡離合的大戲。
  人家那邊等著去接新人呢,但這邊老四的人卻找不到了,可是把老四的父親急得火上油,最後可想而知,老四自是去見龔家村女兒了,直到第二天日曬三竿才回家門,這下還不出了大事……
  老四挨了一頓毒打,直到老四的母親哭喊著哀求著才算是放過他,但老四那次苦挨之下,還是沒有承認自己有錯,老四的父親打完兒子,也不免老淚縱橫地哭了一大會兒,要說人言可畏,這在那個時期可是比命還重要啊!
  黃胡村的女兒豈不是給人家擺了個大難看?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以後可是要嫁人的,這下還讓人家怎麼嫁呀?
  非但如此,自己家的名聲算是丟的乾淨,臉面就是想拾也拾不起來了,可是話說過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還能如何呢,老四的父親心下一橫,說道,你這個龜兒子要想娶老婆也行,但是你找哪家的都行,就是不能找龔家村的女兒,否則就和你個龜兒子斷絕父子親情。
  話趕話趕到這兒了,老四也是一根筋又竄了起來,斷絕就斷絕吧,大不了等您老消完氣再回來盡消,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從離開家門的那一刻起,便是做出了終生遺恨的抉擇。
  黃胡村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可是龔家村的人也得到了消息,說是羊駝村的一個小子和本村的姑娘相好,這在一個臉面勝於一切的年代,那是捅破天的大醜事,龔家村的村民壓根不讓老四進村,否則就威脅並揚言要打斷他的腿,但這並未抹殺掉老四的愣脾氣,老四跪下了,跪在龔家村的村口足足五天五夜,五天五夜不吃不喝啊!
  這一下子鬧騰的,可是傳遍了十里八里的大小村落,要說最後……最後就得問馬營生的母親了,據說是馬營生的外婆被馬營生父親的執著徹底感動了,苦苦哀求馬營生的外公,結果老兩口無奈之下,又拗不過女兒的絕食以對,生怕臉面沒保住,再搭進去一個女兒,那可算是丟人丟到家了,所以,馬營生的父母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老四帶著新媳婦向老爹老娘道歉時,卻遭到一頓前所未有的冷漠對待,而且,老四的父親,也就是馬營生的爺爺,竟然將老四的大名從族譜中給除名了,這……這也說明一件事,馬老四已經和親生爹娘徹底斷絕關係了……
  馬老四那個氣啊,一根筋的脾氣騰起竄了起來,怒聲言道,以後就是死也不會再邁過這個門檻,如此,馬老四的窮困小日子開張了,先是在田間地頭搭建了一個小鞍,而後漸漸改成了土坯房,再後來,馬營生出世,一看是個大胖小子,老兩口估摸著好日子總算是有盼頭了,但世間之事,往往事與願違,自從馬營生出世後,馬老四的身體總是大小病不斷,整體抱著個藥罐子,一躺下就是一個月半個月的熬,可是拖垮了整個家。
  雖然日子苦點,一家人倒也逆來順受,馬營生漸漸長大,更是懂得做人的道理,據村裡人謠傳,馬老四的父親雖說和這個小兒子斷絕了父子之情,但是人老了也就擱不住血濃於水的親情牽扯,時不時趁著馬老四兩口子不在意,偷偷塞給馬營生兩個響子,或是揣個白饃饃,但是馬老四知道後,狠狠地打了馬營生一頓,至此,馬老四的父親再也不敢給小孫子東西了。
  馬營生長大後,老爹老娘的身體也快扛不住了,但馬營生卻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孝子,不管多髒多累的活計,不管是端屎端尿,他都盡心盡力孝敬著兩位老人,要說做人子能做到這一步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真正能身體力行做到這一步,卻是極少人能達到的。
  直到馬老四的父母先行一步去世,兩代人的恩怨才算是無聲地畫了個句號,但是馬老四卻是嚴厲地告訴馬營生道,以後他們老兩口去世後,卻是決不能入馬家祖墳,既然族譜上都已除名,到死再挪到一塊兒,豈不是讓下面的祖先嘲笑麼?
  馬營生拗不過父親馬老四,只得含淚答應,就在三年前,馬老四和老伴兒悄然離世,說也奇怪,有人說馬營生這個孝沒有盡完,這不,過了沒有三個月,馬營生也得了個重病,一命嗚呼了。
  而這時,馬營生已經撇下了一個賢惠的妻子和兩個還未長大成人的孩子,馬營生的妻子也明白丈夫的心思,就把丈夫葬在公公婆婆的孤墳側面,而在當時,就是老羊去安的穴位,老羊當時就告誡營生的妻子道,她公婆本就佔了一個孤星位,根本無法葬其他後世子孫,恐有不祥,甚至會鬧出陰由事端,應該讓營生認祖歸宗,葬在真正的祖墳之地,但營生的妻子可不管那麼多,言稱營生孝順了老人一輩子,老了老了一起下到下面,也應該陪伴著二老才是,如此,馬營生便是葬在了一個不祥的位置,雖然老羊設法化掉一些煞氣,但也維持不了多久。
  馬營生死在三年內,也就是不久後鬧出了大旱,想必李大東率領的村民應該是認為馬營生是因為葬的地兒不對路才要去扒墳吧。
  我則苦歎不已,殊不知錯誤的認知很可能會釀成人間大禍,若是李大東真的扒開了馬營生的墳,結果發現馬營生不是旱魃,那他該如何給馬營生的妻子一個交代呢?恐怕三兩句話是萬萬說不清的,扒祖墳,這可是結深仇大恨的引子啊!
  老羊的家在羊駝村的最東頭,而據老羊所說,馬營生的家則是在村子的最西頭,這麼說,倒是和馬順宏家不遠了。
  快到馬營生家時,老羊隨口說了一下馬四爺家的事,這個馬四爺,和馬老四可以說八竿子打不著,為什麼這麼說,據老羊說,馬四爺祖上七代時可能和馬老四的祖上九代是本家,但是傳到這麼多代,誰還認誰是親戚啊,俗話說親不出五伏,他們兩家那是早出了六伏七伏了,所以誰也挨不著誰。
  馬四爺一家子如今就剩他一個七十多歲的糟老頭兒了,為什麼村民們會認定他家也沾上旱魃的事,那是因為他的一大家子人,就是在去年才剛剛過世,而且是一家五口人,一夜之間齊齊下了地,究其原因,乃是一鍋粥惹的禍,大旱連年,吃喝皆無,誰知馬四爺的兒子媳婦進山一趟,竟然誤挖了含有劇毒的草根,而非菜根,當晚煮了一大鍋,馬老四的老婆子,以及兒子媳婦,還有兩個大孫子,都是吃了個撐,只有那晚馬老四進山下野套子捕山兔子,結果第二天早上回到家,卻發現滿屋子沒有一個活人,全都直挺挺地躺在堂屋內,桌案上還散落著毒草根呢……
  我皺了皺眉,要說村民無知,我覺得就算再無知也不應該懷疑到馬老四的頭上,畢竟大旱之年在兩年前頭就開始了,而馬老四的一家幾口子是去年才去世的,這完全對不上啊!
  說著,老羊指著一座破房子道:「這就是營生家了!」
  我還未進院便已察覺到有些不對頭,因為宅院的大門是大大咧咧的開著,而且門板下面的石槽也微微有些偏位,可見這是有人用大力推動過,看到這,我和老羊快步走進院子,卻發現院子裡屋子裡都沒有一個人影,我心裡暗驚,連連叫聲不好!
  門都是大開著,而人卻一個也沒有,這……這只能說明一點,營生老婆或許已經趕往墳地阻止李大東等人了。
  我渾身顫了顫,按照老羊所述,這三家簡直和我在夢境所見到的幾具屍體完全相同,難道……難道昨晚的夢是在預示著今天要發生的事?!
  唉!人,若是犯起糊塗來,可真是比鬼還要可怕百倍啊!
《茅山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