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嘿嘿,果然是法本無定,至誠則靈。」有些突兀的,似乎受到了啟發的韓遠山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和恍惚交加的神色。
看到這些,方榕自見面來一直存在心裡的疑惑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面色一正,用自己所能表現出的最誠懇的樣子和語氣抱拳道:「老人家,請別怪方榕直言,今天能見到你,是我近來最開心的事。可是今天我卻一直隱隱覺的老人家你似乎有什麼難解的心事。不知能不能對我說說?如果只是關於傳承的事,儘管我自己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但也願意在今後幫著注意注意。如果除此之外,還另外有事的話,還請給我一個機會,現在的我已經無牽無掛,正是讓我為你出點力的最佳時機。」
韓遠山聞聲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後,這才又抬起頭,很認真地道:「方榕,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是眼下我煩惱的這些事光靠術法和神通,實在是無能為力的。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了嗎?這就是我妄圖結合術法和自己的一身修為硬來的結果。我不想你也成我這樣子,你還是抓緊這剩下的兩年工夫,去專心尋找挽救你自己的機會吧。這樣才不枉費我當年救你的苦心。」
「那這樣好不好?你也知道,方榕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自己辦不了的事情絕不硬扛。老人家你還是先說說你的煩心事,讓方榕自己看著能不能幫上忙,這樣行不?不管怎樣,多個人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呀。」方榕並不氣綏的繼續努力著。
「唉!說起來一言難盡。方榕,你覺得我們這韓家寨如何?」半晌之後,低頭尋思了一會的韓遠山歎了口氣,忽然反問起方榕來。
「儘管只是進來的路上走馬觀花的看了看寨子,可是我覺得在這莽莽大山裡這韓家寨真的稱的上一塊福地。不光寨子裡那一幢幢用青石條蓋成的房屋建造的別具一格,就連寨子周圍那大片大片平整的麥田就能讓人在走過群山之後不由的眼前大亮。依照我的估計,這寨子周圍的田地至少能養活三千人,非常的不錯。」有些興奮的道這裡,方榕卻發現韓遠山凝重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於是心裡忽然一動:「老人家煩心的應該是水源和道路了吧?」在話音落地的同時,他也已經意識到了這裡面的問題。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可這韓家寨在這能莽莽群山之間,地方再好,也不過只能求個簡單的溫飽,再加上吃水澆地都要依靠那麼遠的水源……
想到這裡,方榕忽然注意到了一路上被他忽略掉了的一個細節,一路走來,整個韓家寨裡,竟沒有看到一隻應該在農村最長見到的那些牛和騾馬這些大牲口的影子。現在仔細想想,就連豬、狗這些家畜見到的都不是很多,隨即他便在恍然中覺得心裡沉重了起來。
「當年我先祖因為世道混亂,所以帶著自己的家族避入深山,經過一段頗為漫長的歲月後,才在這大山之中找到了這塊花木茂盛,水源充沛的福地。
「自此,前後經過了近三百年的時光,韓家寨有了現在的模樣,期間因為韓家寨的富饒和隱秘,還曾多次被周圍的山賊和強盜攻擊,但是韓家寨在以我們韓家人為主的人們保衛下都堅持了下來,一直自給自足的延續到了今天。多少年來,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可是到了我這一輩,隨著外面世界的進步和變化,向來以自給自足自滿的韓家寨人卻發現,往日的自滿現在卻變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鎖。外面的社會越進步,被群山阻擋住的韓家寨就顯得更落後。
「如果光是這樣,那倒也沒什麼,其實在我看來,這種自給自足的簡單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可是更可怕的事緊接著又來臨了,我們寨子本來就日漸枯竭的水源在二十年前完全的枯涸了。
「沒有了水,寨子周圍原本茂盛的樹木便逐漸的枯死了,寨子裡本來就不很多的大牲口也因為喝水太多而被人們殺光了。現在種田吃水,全都要靠二十里外趙家台的那眼泉。
「就是那眼泉,近來我聽韓二說出水也小了許多,估計用不了幾年也要枯竭了。其實不用等那眼泉枯竭,我想再過些日子,趙家台那邊的人也要過來說話了。
「這些年,要不是他們看在我這個老太爺的薄面上,早就不會讓寨子裡的人去打水了。方榕你想想看,這樣一個面臨絕境的寨子,如何讓我不煩心?
「身為韓家寨聲名顯赫的老太爺,享受了他們一輩子供養和尊敬的我,如何能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的子孫們的在這絕地上受苦?」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苦痛的韓遠山說著說著,兩行老淚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望著面前這個已經不復當年的老人,方榕的心裡也充斥著一股英雄末路的淒涼。因為現在的他知道,作為一個古老巫門宗派的傳承者,一個曾經修行到極高層面的修行人,韓遠山眼下對情緒的失控預示著什麼。
「那為什麼不尋找新的水源?或者多打幾眼井應應急呢?」看到韓遠山慢慢能控制情緒了,方榕這才開口問道。其實隱約的可能他已經想到了,現在就等著聽韓遠山說出來,因為他已經下了決心要幫這個忙。
「這麼多年來,寨子附近有可能有水源的地方都被仔細堪察過了,找不到新的水源。至於打井,我們也想啊,可寨子裡外泥土下面不到十米的地方都是整塊整塊的青石巖,哪裡能打的出水來?
「前些年寨子裡也曾集中了全寨的人力物力,跟著請來的打井匠人在可能最有希望打出水來的寨子南頭挖山打深井。全寨的青壯年人跟著匠人,整整拚死拚活的和井下的石頭叫了大半年的勁,硬是在青山巖上挖出了深達四十多米的深井,挖到最後,請來的匠人師父和寨子裡不少挖井人累得都在吐血,可是那裡還是一滴水都沒有。自從那次以後,寨子裡的人便都死了打井的心。」抹著眼淚的韓遠山說到最後,重重的歎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那老人家你自己又是怎麼受到你說的天譴的呢?」方榕邊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主意,邊問道。
「方榕你也知道,朱雀在五行屬火,而我殷巫這宗以朱雀為自己的印記。雖然明知自古水火難容,但為著我寨子裡這些勤勞刻苦的子孫,在五年前的那次大旱之年,我強行修練了在一次偶然裡得來的行雲布雨之法,妄圖拼著自己的這點修為和練出的術法,解除寨子和周圍的這些山裡的燃眉之急。
「結果在我開壇作法的途中,天際忽然雷聲大作,緊接著一道霹靂電光直直的轟在我的法壇上,在將我的法壇轟成粉碎的同時,也將我震飛。等我從至深的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體內陰陽逆轉,神意散亂。我辛辛苦苦修行了一輩子的那點修為已經基本被廢。
「要是我的被廢能換來一場雨也就罷了,可等我遊目四顧的時候,這才看到法壇那裡焦黑難看的地上,竟連一點下過雨的痕跡都沒有。在那一瞬間,我便知道,這是天意,老天在懲罰我了。」
「天意?」凝神聽到這裡,方榕的嘴角慢慢爬上了一抹有些恍惚的譏笑。
「嗯!當然天意,難道方榕你認為不是?」聽到方榕的疑問,看到方榕臉上的譏笑,原本很是沉痛的韓遠山在反問的同時,已經把不悅帶到了臉上。自行法出岔以後,他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恢復成了一個近似普通的老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能拋開七情,心神猶如定水的老太爺了。儘管事實上,他在很多方面,還是比大多的普通人要強上好幾十倍。
「老人家,我知道你身為巫門中人,信了一輩子的老天和鬼神,我不該當著你的面說這些話。可是現在,我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信的這個老天真的有它的意志嗎?如果有,它真的公平嗎?如果它真的公平,為什麼還要給你,給我,還有你們韓家寨和周圍的山民們帶來這麼多的苦難?難道我們這些人真的是因為自己做了什麼錯事而要受這麼多的罪嗎?
「不!我認為絕對不是!這只是咱們自己騙自己的說法和理由。這十年來,我浪蕩天涯,看過無數壞到不能再壞的人在得意,而不少良善,純樸的人們卻在遭殃的事例。從那時起,就我知道這老天是絕對沒眼的,如果它真的有眼的話,那麼它的眼便早已經瞎了。」突兀的,原本還很平靜的方榕忽然站起身來,非常激動的對著有些吃驚的韓遠山嘶吼般的說出了這番話。這讓韓遠山一時間只能目瞪口呆的愣愣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方榕,這十年來你究竟幹過些什麼?怎麼在聽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會感覺到這麼濃的血腥味和怨恨?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說出這麼些混帳話?」半晌之後,醒過神來的韓遠山就那麼鞋也不穿的從炕上站到了地上,抬著被氣的在微微發顫的右手,指著方榕,哆嗦著蒼白的嘴唇喝道。
他越說越氣了。因為方榕剛剛毫不客氣的指責了他堅持了一輩子的信仰,而且就當著他的面。這在他,絕對不是能夠在一時之間就能夠容忍下來的事情。
長長的吸了口長氣,方榕剛剛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發紅的臉色便恢復了常色。現在他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孟浪和直率,特別是在看到韓遠山被自己氣成這個樣子以後。
「老人家,剛剛是方榕一時激憤,說錯話了,還請你多多包涵。你先請上炕好嗎?地上太涼。」一瞬不瞬的盯著方榕的臉看了半晌,韓遠山眼中的怒意在一聲黯然長歎中徐徐斂去。
「方榕,你真的得抓緊這剩下的兩年時間了,不然你到時候一定會被它完全控制的。剛才的你,已經隱隱的散發著它的氣息了,這樣下去很危險,你知道嗎?」在上炕重新盤起雙膝的同時,他語重心長的緩緩道。
「掙扎了十年,都沒什麼希望,現在我也基本看開了,隨它去吧。」方榕有些淡漠的說著,也重新坐在了炕沿上,順手摸出了根煙就著炕桌上的燭火點上後,輕輕地噴出了一條凝而不散的煙龍。
皺了皺眉頭,有些沒可奈何的韓遠山忍住了自己想說的話。在他看來,作為一個修行的人,是不應該抽煙的。可是又一想方榕的境況,便忍住了。
「老人家,寨子裡的吃水問題就交給我來試著解決吧!我這一生,想想從沒做過什麼太有意義的事情,要是這次能夠幫上忙,將是以後很能令我安慰的事情。」在猛抽了幾口煙後,好似在碾碎煙頭的決絕中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一般,方榕抬起頭,有些悵然的笑著道。
「吃水的問題你來解決?你的意思是你想學……」韓遠山聞聲一愣,有些驚訝的抬起了頭。
「不是。我不是想學什麼行雲布雨之術,何況這韓家寨周圍的地理環境也不太適合咱們這種新手祈雨,雨小了不夠用,雨大了會形成山洪。再說我也不見得能學會這門奇術,老人家不會忘記我身上還有朱雀印的吧?呵呵。」輕笑著,打斷了老人話語的方榕神態有些輕鬆的解釋著。
在心裡做出了要幫韓家寨的這個決定後,方榕真的感覺心頭向來猶如陰雲壓頂般的沉重似乎被驅散了不少。
「那你是想?」韓遠山不解的望著方榕,就覺得自己一顆已經蒼老掉了的心再次隱隱的活躍了起來。
「有些時候,術法神通還不若一些金錢來的管用。老人家可曾聽說過這世上還有專門用來打井的機械和一些專門幹這行的人?我想請他們來韓家寨勘探水源和打井,我就不相信這韓家寨這周圍會再沒有水源。我記得我下山進來的時候,曾經看到韓家寨南邊那裡還有一些掛著綠色的松樹,那些樹應該不是靠人工澆水活下來的吧?」緩緩的說著,方榕的眼睛裡閃動著一股充滿了活力的光芒。
「你是說那種和鑽石油一樣的機械和隊伍?當年寨子裡準備打深井的時候,那些在外面讀過書的後生們也曾提過,可是他們去聯繫過之後說價錢高的嚇人,而且那些機械根本無法運到山裡面來。」不忍直接指出方榕想法的不可行,因為失望而微微閉上了眼睛的韓遠山只是淡淡地說出了當年的事情。
「錢的問題由我來想辦法,至於道路,地上進不來,難道天上也進不來嗎?」此時的方榕雙眼中閃動著奇亮的光芒,整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多了幾分神采。
「天上?」韓遠山睜大了剛才還閉著的雙眼。
「對,就是天上!」帶著一股子罕見的頑童般的笑容,方榕肯定的答道。
此刻,在瞬間陷入沉寂的屋子裡,能清晰的聽到院門輕微的開啟聲和腳步聲。不用出門去看,眼下各懷心思的方榕和韓遠山就憑著比常人敏銳了百倍的六識,知道是韓二來送飯了。
第十章 暗流
與此同時,在省城最豪華的黑馬夜總會門口對面的霓虹燈下,在北方猶有寒意的五月夜風裡,豎著衣領不停來回踱步的王小明剛剛抽完了第十七根煙。
「他媽的,不就一個破歌廳嗎?居然不讓我進去,遲早有一天老子要大搖大擺的進去鬧鬧,看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嘴裡不明不白的忿忿的罵著,瞧上去有些賊頭賊腦的他一瞅四下無人注意,便狠狠的把手裡的煙頭彈飛了出去。
看著煙頭在夜色和燈影裡滑過一條短暫而又明亮的軌跡落到街面上,轉瞬便被過往飛馳的車輪碾碎帶著不見蹤影的樣子,他今晚憋了一肚子的小火這才覺得有了些平息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