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方榕你去吧,這邊我在就可以了。」聽到院內的叫聲,正在凝神為趙三檢查傷勢的韓遠山抬起了頭對著身邊打下手的方榕說道。
「那我就過去看看。韓老,三哥和小明的傷就拜託給你了,有什麼事就叫韓二來叫我。」說到這裡,方榕又對正在接受檢查的趙三和他身邊正用焦急期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王小明一笑:「三哥,小明,你們就安心接受韓老的檢查和治療,我出去一會,等下來看你們。放心吧,你們的傷一定會很快治好的。」
「嗯,方榕你去忙吧,不用為我們分心,相信老太爺一定能治好我們的。」氣色明顯好轉的趙三也微微一笑,催促著他趕緊去忙。
「是啊,榕哥。你去忙正事吧,不用擔心我們。」自清晨醒來,就一直即興奮又緊張的王小明也親熱的連聲催促著,讓方榕趕緊去忙。
他怎麼也沒想到,昨晚才剛剛從三哥嘴裡聽到自己的傷勢有治癒的希望,今天一大早榕哥就真的陪著韓老太爺過來為三哥和自己治傷了。
儘管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肩傷是不是真的能治好,可是光憑韓家寨的韓老太爺,這個從小就被他的傳說灌滿了自己耳朵的傳奇人物親自出馬這一點,就已經給他的年輕的心裡種下無窮的希望,就連整個人都覺的精神了不少。
自然,他心裡對為自己帶來這一切的方榕充滿了濃濃的感激,再加上昨夜他也已經跟著自己的三哥表過態,所以頓時表現的方榕親近了不少。
昨夜,在方榕出現在門口的一瞬,房間裡那異樣的沉悶和寂靜,就連餘氣未消並沒細想的王小明都明顯感覺到了那種奇特的尷尬和不妥。還好趙三搶先打破了那難言的沉寂,明確表示不管方榕到底是什麼來頭,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儘管不是很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當看到自己的老大都這麼說了之後,王小明自然也跟著表示了一番。最讓他沒想到的是,就連前面剛說過自己是方榕的敵人的張振,也用他特有的方式表示,不管方榕是什麼樣的,他挑戰方榕的決心絕不改變。這讓王小明對他的觀感稍微有了點起色,在隨後四個人的閒聊裡,再沒有在言語上發生任何衝突。
「那我先過去了,那邊的事韓老你也放心,我會和羅頭全力辦好的。」說著話,方榕出了西廂。
「小方,你們到底在裡面搞什麼?這麼神神秘秘的!」
一看他出來了,正焦急的在院子裡打轉的羅發榮趕忙迎了上來,語氣中流露出了明顯的不爽。他心裡也實在是有些氣憤方榕對自己的限制和保密。從昨晚一來到這窮山惡水的韓家寨之後,韓二就告訴他和林曉菡,沒事不要進入小院裡的正屋和西廂。
這在剛開始並沒有引起他和林曉菡的疑問和反感,因為他們都明白,自己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做客,作為客人當然要遵守主人的一些禁忌。特別是在他們已經大略的知道韓遠山有些神秘的身份和傳說之後,更不會去冒犯什麼。
可是到了晚上,他們明明看到遲來的方榕,小蔣還有張振他們一群人很快的把躺在擔架上的兩個人摸黑送進了西廂,本想等他們出來了問問,可一轉眼方榕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緊接著小蔣也消失了,而回來的張振又是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所以在勾引起了好奇之餘,他們也只能早早的吃飯、睡覺。
本想等著方榕他們回來後再問,可回來的方榕和小蔣都是一臉的疲倦和陰沉,面對這樣的情況當然不好再問。結果早上天一亮,還沒等他們想起這件事呢,小蔣便匆匆忙忙的下了山,自己也被方榕安排著去招呼那些施工人員,就根本沒機會開口詢問。
可是到了剛才,自己回來以後有事要急著找方榕,卻又被一臉冷漠的張振攔在門口不讓進去,這才讓他在這期間所鬱積的疑問和不滿都勾引了起來。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方榕安排的。
「沒幹什麼,裡面有兩個病人需要治療而已。對了羅頭,吳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方榕淡淡的應著,邁開腳步往外走。
他身後,默默無語的張振像影子一般的緊緊跟著。
「好像是關於設備的事,他說因為事先預計不足,帶來的有些設備不能用。」一說起正事,羅發榮便暫時把自己的情緒放到了一邊。
「什麼?」方榕猛地停住腳步,臉色在厲喝出口的瞬間變得很是難看。
「具體我也不清楚,所以趕緊來找你。你沒事吧,小方?」在被他忽然的叫聲嚇了一跳的羅發榮眼裡,方榕此刻的神情竟有些猙獰。
深吸了口氣,方榕的臉色在清晨朝陽的照耀下微微恢復了點平靜:「我沒事。」
他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張振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臉上閃過了一絲驚疑的陰雲。
「我不是早就說過這裡地形複雜,要用最先進的機器嗎?錢也是按照最高標準付的,現在你們為什麼拉來的是這些垃圾?」
在施工現場,聽完勘探負責人吳俊林吞吞吐吐的解釋後,憤怒的方榕眼中冒出了攝人的寒光,狠狠的一腳踢在身邊一台頗大的設備上,竟把那台純鋼鐵的巨大設備踢的滑出去了有半米多。
「小方!」
「方先生?」
再次被他反常的暴怒嚇了一跳的羅發榮和被同樣被驚住了的負責人吳俊林,都不約而同的驚叫了起來。
身為一個專業技術人員,吳俊林儘管在多年的野外作業中,經常會和一些最下層的人士打交道,也已經非常習慣了那類人的粗魯和野蠻。但面對看上去溫良厚道的方榕忽然的暴怒和驚人的舉動,不知怎得,竟讓他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危險和恐懼。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是他卻心裡有數,剛剛被方榕踢的滑出去半米多的設備究竟有多重。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大到這樣的地步?自己現在面對的究竟是些什麼人?本能的,他開始不安的揣測了起來。
羅發榮則是在驚訝素來沉穩的方榕為何會在今天早上,接連顯露出他身上屬於暗修羅的那部分的暴烈。在他的記憶中,拳台下的小方向來都是極為低調和貌似平和的,特別是對不怎麼熟悉的陌生人。可今天他這是怎麼了?
閉上眼,再次做了幾個深呼吸,怒氣稍歇的方榕睜開眼睛:「吳先生,對不起,剛才我太失禮了。」
道完謙之後,方榕又再次深吸了口長氣,虎目中精光一閃,臉上卻再次陰沉了下來:「吳先生,當初咱們簽訂合約之時,你們不是說你們有最先進的儀器和最高明的技術人員,可以很快的找到水源的麼?可是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們帶來的設備不能用,這怎麼解釋?
「現在你看看這現場,這些花費了高昂的代價,動用直升飛機運來的設備和施工人員,他們都在等你們的勘查結果後開工,可你卻在我花了這麼大代價,付了最高標準的費用的現在,一大早就把我喊來,告訴我你們的帶來的設備不能用,你叫我怎麼能不生氣?現在你來告訴我,這件事我該如何面對?
「你再看看這現場周圍,有多少雙眼睛在滿懷希望的等待著你們勘測出來的水救命?你知道嗎就在過去的十多天裡,他們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忍受著乾渴和田地荒蕪的雙重折磨,掙扎著在這裡生活?你知道嗎?現在就連這裡十多歲的小孩子,每天都要爬上十多里的山路,去遠方村落的水井和溝渠、窪地裡來回的挑上兩次救命的水?」
聲色俱厲的說到這裡,眼眶中開始有淚光閃動的方榕就覺得心頭像是堵了塊巨石,再也說不下去了。
在漂泊天涯的這十年裡,對於浪蕩游離的足跡踏過了太多地方的他來說,許多地方,特別是一些道路不便的山區缺水的慘狀,耳聞目睹過的實在不是少數。在每每被那一幕幕人畜爭水,為了水而竭力掙扎在崇山峻嶺之間,不停流血流汗的人們沉默而又無奈的淒慘畫面所震撼的時候,被內心情懷的痛楚和隨之而來的無力感擊潰了的他只能盡快的選擇黯然離開。
因為那時的他,怎麼說都只能是偶爾途經那些地方,一個根本沒能力改變什麼的過客。
可是,所見所聞的那些淒慘場面,卻不時的會在他漂泊浪跡的黯淡歲月裡,那些午夜夢迴的漆黑夜晚閃現過他的腦海和心田,融合在他沉鬱陰暗的心境裡。和自己經歷的種種,形成一種沉沉的遺憾和負擔。
其實,這也是他在當初,從韓遠山口中得知當時看上去還算生機勃勃的韓家寨面臨缺水困境的隱憂後,毅然決定幫忙的誘因之一。
因為不管是為報恩還是為了心中的那份遺憾,他都不能讓自己再像個過客一樣的袖手旁觀。因為他是真的不願意再看到像韓二那樣樸實忠厚的人們,到最後為了哪怕是遠在數十里外山溝中一窪渾濁不堪的積水,而大打出手,流血流淚的可怕場景。
這並不是他多慮,因為在以往的漂泊中,他就坐在進山的班車上,親眼目睹過兩個原本是好鄰居的村落,為了鬱積在山道一側溝裡,看上去實在渾濁和骯髒不堪的一窪積水,而展開的有數十個大漢參與的慘烈械鬥。
最後,那一窪並沒有多大面積的渾濁淤水在被那場械鬥的勝家裝上驢車運走時,泥湯一般的水色已經因為慘烈的械鬥而變成了殷紅的血色。
當坐在班車上的他,在被眼前的混亂和慘烈背後的那份悲哀強烈衝擊著不能自己的時候,又從慨然長歎的司機嘴裡,知道了這兩個剛還捨生忘死的慘鬥著的村落,都在遠離這窪積水三十多里之遙的地方,剛才相互拚命的許多村民中,彼此還是姻親時。他的心在那一剎那徹底的被一股發自骨血深處的悲哀而擊潰了。
可是現在,在自己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和代價,以為可以幫瀕臨絕境的韓家寨這近三千山民免於水荒,免於陷入那種慘烈而又悲哀的結局的緊要關頭,自己所做、所期盼的一切,卻要在面前這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救星,輕飄飄的一句事先準備不足,設備不能使用的話裡變成了一個泡影!
這叫他如何能忍?
抬頭望著自天朦朦亮就來到現場,把自己和身後的這些施工人員當救星一樣迎到這裡,又不辭辛苦的幫著安置設備,隨後又送來豐盛的食物,慇勤的招待過自己後,又遵照自己的吩咐,遠遠的退到現場邊緣的那無數老老少少的山民。
再看看被各類設備圍起地現場和那些等待著自己的堪察結果準備打井的施工人員;還有面前已經變了臉的方榕和皺著眉頭的羅發榮,勘探所負責人吳俊林的臉色終於從微紅變成了豬肝色,豆大的汗珠也在不知不覺間從他的鬢角和額頭之間滲了出來。
「方先生,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們的失誤,我一定盡快聯繫所裡,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把EH-4電導成像儀給送過來。對於眼前這種岩石構成的山地,它五百米的勘測深度絕對能很快找到水源。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邊有些結巴的說著,他一邊在心裡臭罵自己所裡領導們的官僚,要不是他們一致認為這邊的山民好糊弄,自己怎麼會落入眼下這般尷尬的境地?面前這姓方的剛才暴怒的神態和他身後一臉陰沉的黑衣人,現在看上去絕對不像是善類,自己要是一個應對不好,那隨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