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我的聽覺、視覺、味覺都比普通人高明得多,只經過一遍就不會再忘,錯誤機率不超過千分之一。
三口兩口吃完了雞腿,再把碗裡的雞湯喝完,我突然變得食不知味。
事件一下子明晰起來:「女孩子告警有人要殺我,一定是狙擊手的同黨。她怎麼會知道?是臆測還是有秘密情報?麥義呢?為什麼不是麥義通知我而是她?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對她的個人印象極淡,只記住了那種奇特的香水味道。
我回到客廳,關伯怒沖沖地捏著那張餐巾紙,鬚髮戟張:「老虎不發威,當我老關是病貓了。小哥你放心,有事包在我身上,一隻手就能把這些江湖小輩捏死,丟到香江裡去餵甲魚——」
第四章 麥義領導的自殺式襲擊
他的絡腮鬍須被哈出的熱氣吹得飄蕩起來,果真像一隻發怒的老虎。可惜,對於現代化的槍械,他掌握得極為有限,如果殺手們派出的仍然是百步穿楊的狙擊手,關伯的鐵砂掌也就根本沒有發揮的機會了。
我再次拿起餐巾紙,不顧關伯詫異的目光,仔細在上面聞了兩分鐘,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那女孩子身上的香氣。
「小哥,對方什麼來路?咱爺倆好像跟道上的朋友沒什麼過節,到底是什麼人上門尋仇?」關伯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人,始終相信一盆水、三炷香就能了斷從前的恩怨,安心過世外桃源的快活日子。
我笑著搖頭:「不是道上的朋友,好像是來自於中東阿拉伯世界的殺手組織。」
被同伴狙殺的那兩個人有明顯的阿拉伯種族特徵,之前矮個子更是以阿拉伯語招呼同伴,所以,至少可以確定他們來自中東一帶。
伊拉克沙漠戰事以二零零三年底「紅龍」被捕為結語,三年來,此起彼伏的恐怖事件從來沒有停止過。中東恐怖主義殺手,也成了全世界亂撞的無頭蒼蠅,隨時隨地都會以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出現。
比如今晚射殺那個女人的事,足以令警察們大撓其頭,不可理解。
向關伯敘述今晚發生的事,耗去了足足二十分鐘,他一邊聽,一邊不住地眨著濃眉,鬍鬚亂飛,手掌也時不時在自己大腿上「啪啪」拍著。
當我講到方星就是江湖聞名的女賊「香帥」時,他駭然站起來:「什麼?那個女孩子那麼漂亮?怎麼可能是……她不會在進屋行竊時還穿著高跟鞋吧?你是不是弄錯了?」
的確,方星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穿的就是一雙纖巧細緻的巴黎「納蘭派司」時裝鞋,後跟高度超過八厘米。真是難以想像,她是怎麼穿著這種嬌貴的名牌鞋子做出飛簷走壁的特技動作來的?
「那就是她,錯不了的。關伯,她的手段很高明,連你這個老江湖都給她騙了。」我用力點頭。
關伯摸著鬍鬚愣了一會兒,嘿嘿嘿地笑起來:「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了不起!」看這樣子,他對方星的第一印象好到極點,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份背景。
我們居住的這座小樓不算通透敞亮,所以,只要小心留意,不會給狙擊手留下太容易得手的機會。
樓上的小客廳、臥室、書房是不能去了,我和關伯留在樓下的狹小茶室裡,沏了一壺藏品裡最貴的雨前茶,他還從冰箱裡取出了一袋新疆特產的巨型原味葵花籽,跟香氣淡雅飄逸的雨前茶是天下無雙的絕配。
「小哥,好久不摸棋子了,要不,我們擺上一盤?」關伯有棋癮,也有棋品,但水平極差,輸多贏少,長久以來掛在嘴邊的一句「勝固可喜、敗亦欣然」經年不變。
我本想拒絕,關伯又意氣風發地捋著鬍子:「當年我的祖上關二爺關雲長,非但溫酒斬華雄,並且水淹七軍、刮骨療毒,何等的驚世駭俗、威風蓋世?我們今晚,也得來這麼一出,讓江湖小輩們看看,老關在此,百無禁忌……」
他時常以關二爺嫡傳自居,但我明明知道他的祖籍是山東,而三國名將關雲長老家卻是山西。
我只能答應,上了年紀的人像小孩子一樣,吃順不吃嗆,反正今晚是不敢大意睡覺了,何妨陪他玩幾盤,哄他高興?
關伯取出的是那副一直珍藏著的玉石棋盤和兩盒雲子,都是價值過萬的經典棋具。
第一盤棋剛落了四五十個字,大門外已經有了汽車熄滅引擎緩緩滑過的聲音。
關伯「啪」的一聲拍下一顆白子,低聲笑著:「小哥,這步棋,夠你長考五分鐘的,我去去就來——」
關伯如果親眼目睹過常春籐咖啡廳那場狙殺的話,他就不會如此輕敵了。
我不想阻止他,以免掃了他的興致。人老了,難得有重溫昔日威風的機會,讓他放手發揮一次好了。先前我們都沒提報警的話題,就是因為自己能擺平任何事,不多事但絕不會怕事。
直覺上,今天的狙殺事件背後,會隱藏著某種古怪的秘密,那個女孩子的警示信,更是助長了這件事的詭譎程度。
關伯緩緩拉開了書房的門,倏地閃了出去,輕如狸貓。
我注意到,他早就換了一雙薄底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行走時,所發出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時間只到凌晨三點,似乎殺手們的行動來得太早了些。我捏起一顆黑子,沉吟著審視棋局形勢。圍棋真的是消磨時間的最佳工具,兩個人、一壺茶,不知不覺就過了小半夜,努力思考戰局的同時,腦細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滌清,越下到最後,思想越是清醒。
「靈童要召見我的根本目的是什麼?千里迢迢而來,不會只為解開我的一個疑惑吧?」這件事如果放在五年之前,我或許會輕信對方,然後急匆匆地跟隨而去。現在,經過了都市環境的洗練之後,我變得謹慎而低調,絕不隨意接受來路不明的慷慨贈予。
這就是江湖,如同跌宕湍急的山溪,把稜角分明的石塊,全部沖刷成順滑的鵝卵石,無人可以倖免。
我把手上的黑子投入一大片白棋的腹地中去,發出「啪」的一聲。
那裡,白棋大局未定,我隨時都可以借一子之力,或救或棄,頑強地撕開一條缺口殺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是四面楚歌的困境裡唯一的生存之道。
對於狙擊手們恐怖的長途射擊,我已經領教過,只要他們進入了院子,優勢便蕩然無存了。我確信自己的飛刀可以在槍手們食指扣動扳機前,準確地殺傷對方,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我才會斷然出手,否則絕不濫殺無辜,這是俠客與殺手的最大區別。
門又開了,關伯走進來,神情有些不太對勁。
我笑著抬頭:「關伯,長考過了,等你落子呢?」
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我看到他的雙腿之間,還有另外一隻腳,穿著軟橡膠底的黑色戰靴。
「小哥,事情有點難辦了……」關伯苦笑,垂下了眉毛。
我意識到他已經被人挾持,但身後傳來了更古怪的響聲,那是有人彈開自動手槍保險栓的動靜,而且是三柄槍同時發出的,動作整齊劃一。
「殺手朋友請亮相吧,有事好商量,何必鬼鬼祟祟的?」我抓住了十幾顆棋子,在掌心裡緩緩揉搓著。
關伯的左腋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槍口,隨即有人冷漠地低笑:「沈先生,打擾了,我們到這裡來,是奉命向你借一樣東西。大家都知道你的飛刀厲害,但有三柄槍指著你後背的時候,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借什麼?」我沒想到關伯的演戲本領有這麼高,明明可以縮臂夾住手槍,然後扭身拍碎對方的天靈蓋,偏偏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拖延時間。
「借你的手,右手。」對方以為局面盡在掌控之中,所以聲音漸漸升高。
此時,我的右手中握著棋子,平日裡也就是用這隻手的食指、中指給病人把脈。對方這句話表明的意思,或許趕來殺人的緣由跟我的「醫術」有關。
我點點頭:「手在這裡,過來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