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只要是「畫」,就該是槍寄來的,不過他卻沒說,那畫是留在塊石板上的。我按了電話的側鍵,讓聽筒裡的聲音降到最低,漫不經心地問:「畫上是什麼?」
撓頭的聲音消失了,關伯愣了兩秒鐘,才遲疑地描述著:「一個男人盤腿坐著,手裡握著一件東西,好像是一柄小刀。一個女的,站在男人背後,高舉著雙手,右腕上戴著一個鐲子。他們的對面,是一個高大的巨人,披著長袍,頭髮亂蓬蓬地向天直豎著。看這樣子,似乎是一男一女跟一個巨人即將展開殊死搏鬥——」
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何東雷一直狐疑地向我望著,只能含混地說:「關伯,我不方便講話,回去再說吧。」
「小哥,這幅畫是刻在石頭上的,筆畫極其纖細,以我的經驗,尋常小刀無法做到,竟然像是激光雕刻出來的——」關伯仍在繼續說下去。
「關伯,我現在有事,回去再說。」我只能打斷他。
何東雷像只警惕的獵犬,我不想讓他將懷疑的觸角一直對著我,耽誤了抓獲真兇的機會。
剛剛收線,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一陣女孩子高跟鞋的聲音怯怯地響起來,實驗室裡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向電梯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披著一頭柔軟金髮的年輕女孩子,手裡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文件夾,略帶慌亂地向前走著,竟然來不及整理披散在額前的亂髮。
當她抬頭向實驗室裡看時,突然發現這麼多陌生男人的眼睛整齊地盯著她,越發慌手慌腳,文件夾脫手落地,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隨即夾子裡的資料四散亂飛出來,落了一地。
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一下子愣住了,雙手捂著嘴,臉上露出驚駭莫名的表情。
幾個年輕的警察立刻搶出去,以「英雄救美」的灑脫姿勢,一邊低聲安慰她,一邊彎腰撿拾那些資料。
何東雷「哼」了一聲,倒背著雙手,踱向另一面窗子。
我打賭,像他這樣冷漠乖戾的警察肯定不會有女朋友,哪個女孩子願意每天面對一大塊硬梆梆的堅冰呢?
「狄薇小姐,請到這邊來,資料交由他們收拾就好了。」楊燦大聲招呼那個女孩子。
我不屑於跟何東雷保持同樣的窗前站立的姿勢,向門口方向邁了幾步,恰好跟那個女孩子眼神相接。在她眼裡,蘊含著說不出的忐忑,特別是瞥到滿屋子血跡的時候,她更是像一隻誤入屠場的小鹿,只差沒有加速奔逃而去。
「是狄薇小姐嗎?我是沈南,梁醫生的朋友,咱們以前好像見過的,對不對?」我極力想打消她心裡的驚懼。梁舉死了,只有他的助手才能提供一切有用的資料,基於這一點,狄薇的地位變得極其重要而微妙。
「是的,沈先生,我見過您……梁醫生的死太可怕了,原諒我的失態……」她的臉頰上飛起兩團紅暈,蒼白的嘴唇也恢復了一點點血色。
狄薇是個中美混血兒,中英兩國語言都非常流利,是近五年來唯一一個讓梁舉覺得滿意的助手。
她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五官特徵更偏向於華人血統,身材也是略顯嬌小,與人高馬大的美國女孩子絕不相同。
楊燦搓了搓手,擠出滿臉的笑容:「哦,沈先生與狄薇小姐熟識?這就好了,我們或者可以去隔壁談?那邊的小客廳環境稍微好一點……」
他是好意,並且很明顯是想先讓狄薇的情緒平靜下來,但這個友善的舉動竟然也遭到了何東雷的喝斥:「楊警官,我們是來辦案,不是拿著納稅人的錢滿世界泡妞的。看看你的手下,為了一個女孩子就放下手邊的工作,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這裡我說了算,誰再胡亂發號施令的話,就請他先出去!」
楊燦的臉「唰」的紅了,接著一片慘白。
那些正在撿拾資料的警察不約而同地直起身,鬆開手掌,剛剛拿起的資料又全部落地,以這樣的無聲憤怒來抗議何東雷。
我寒著臉站著,想看看何東雷到底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楊燦用力搓了搓手,梗著脖子答應了一聲:「是,長官。」
港島警察部門一向採用軍事化管理,要求下屬對上級無條件服從,即使是明顯的錯誤指令也要執行。楊燦雖然憋氣鬱悶,卻也無可奈何。
直覺上,狄薇抱進來的資料都不會有用,因為梁舉從來都不是一個按規矩辦事的人。很多時候,他視那些登記檔案為垃圾,根本不會接觸,遑論提筆記錄什麼。
神秘事件應該從蹊徑處著手,若是遵循這些現場勘察的老路,肯定毫無意義。
何東雷大踏步地經過我的面前,走向狄薇,像一隻掌控了局面的老鷹要伸手去攫取可憐的小鳥一樣。
我向側面閃了一步,避開他的鋒芒,同時目光轉向靠窗的這面牆。從梁舉的死亡原因分析,應該是死於某種力大無比而又行動靈活的怪獸爪下。既是怪獸,那麼從電梯上下的可能性極小,所以要從窗戶和頂樓天台處著手。
如果我的思路正確的話,在天台應該能發現某些線索。
「狄薇小姐,昨天你見到梁舉的時候,他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對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何東雷例行公事一樣的訊問,很標準但也很愚蠢。他對「怪人」梁舉不瞭解,以為梁舉不過是大學裡的普通教授,一定遵循普通人的行為準則。
我向楊燦使了個眼色,慢慢走出實驗室,折向右邊那個通向天台的步行梯出口。那裡有一扇沉重的綠色鐵門,被一把巨大的牛頭銅鎖牢牢鎖住。
楊燦跟出來,迅速靠近我,從口袋裡取出一串黃銅鑰匙:「沈先生,門鎖著,地上的灰塵痕跡表明,近一周內沒有任何人上過天台——鑰匙全在這裡。」
的確,靠近鐵門五步之內的台階上,積著一層薄薄的塵土,那是從門扇底下的縫裡吹進來的。牛頭鎖上也落滿了塵土,完全是自然沉澱而成,沒有一個手印。
楊燦繼續解釋:「據校工講,天台上沒有任何值得檢查的人工設施,所以往往一個多月都不會有人使用這扇門。每次開鎖,幾乎都要先向裡面滴潤滑油,是個最讓人頭疼的差事。」
我沉思著點點頭,楊燦對於事件的表面分析頭頭是道,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只適合於記錄在刑偵報告上,對偵破梁舉的死因毫無用處。
殺人者是怪獸的話,自然不會使用電梯和這扇門。
若殺人者是人類,自然會在行兇後乘坐電梯離去,更不必開這扇門。我懷疑的目標是天台,而絕非這扇門。如果楊燦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多年的警隊歷練可真的是白過了。
我指向鐵門:「楊警官,我覺得,大家應該把注意力放到天台上,兇手可能是從窗子裡翻上天台,然後逃走。」
楊燦撓撓頭,大惑不解:「翻上天台?飛簷走壁的輕功?」
我微笑著:「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是不是不方便開門?需要請示何警官?」
普通人都以為「飛簷走壁」是電影裡掛著鋼絲、吊著威亞才能表演出來的動作,他們永遠都想不到,其實在二十一世紀的都市裡,不論是小小的港島還是龐大的紐約、倫敦、華盛頓、東京……都會有輕功高手出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永遠都不會缺少耐不住寂寞的高手。
「嘿嘿,是,我得請示何警官才能行動,不好意思。」楊燦尷尬地笑了。
我不動聲色:「好吧,我還有事,去請教一下何警官,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如果事事都要向上級請示才能做決斷,戰機早就貽誤殆盡了,還談什麼破案擒凶?我與其在這裡耽擱下去,不如回家,看看唐槍到底給我寄來的是什麼怪畫。
回到實驗室裡,何東雷與狄薇仍在一高一矮對站著,從他冷冰冰的臉上能夠猜到,狄薇根本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