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不是它,而是與它相似的另外一塊石頭,同樣是黑色的,同樣在正面刻著那幅圖畫,但石頭的背面卻刻著另外的東西,一條……噴火的紅龍……」每次講到不可思議的部分,葉溪總會不由自主地喘息加劇。
並非每個人都有好萊塢魔幻編劇們的想像能力,我明白她這種自然而然的表現,證明內心裡對自己當時遇到的事也並非完全確信。
真實與幻覺,只隔一層薄紙,就像古人說的「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哦?紅龍?」我皺了皺眉。剛才我們三個都仔細看過石板背面,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
「你的意思,它是一塊被單面複製的贗品?」事情的變化越來越奇妙了,不過卻讓我突然鬆了口氣。如果僅僅是某件神秘物的仿製品,自然不會具有什麼破壞性的魔力,也就不值得為它擔心。
「對,它只是仿製品,當時我看到背面那條紅色的龍栩栩如生,甚至會奇怪地聯想到,阿拉伯人的圖騰崇拜怎麼會與中國人相同呢?嗯,這些參片雖然味道怪怪的,提神的功效卻真的很明顯呢!」她臉上又浮起了微笑。
第三章 十根脈搏
中國神話中,龍主水,是縱橫四海、佈施雨水的大神,所以,噴火的龍往往被視為異端妖孽,況且是一條紅龍,更應該是邪惡的象徵。
「難道跟那個名為『紅龍』的伊拉克霸主僅僅是巧合?」我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混亂的思緒在腦子裡糾纏為一團。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感冒加上身體的極度倦怠,相信自己的思維能力還不會脆弱到這種地步。
「葉小姐喜歡,可以整盒帶走——」我能感覺得到,與葉溪之間的關係正在慢慢融洽。
「我繼續說吧,當時我撲倒在石頭前,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號角聲。對於樂器,我最喜歡並且擅長的是鋼琴與小提琴,深知它們可以演奏出低靡柔媚、迴腸蕩氣的音樂,但從來沒想到號角也能吹出如泣如訴的聲音——」
她仰起臉,稍微沉思了幾秒鐘,輕輕哼起了一段旋律。
我幾乎不假思索地第一時間叫出來:「葬禮!是阿拉伯人葬禮上的哀樂,而且是召喚死神將入土者靈魂帶走的那種。」
「對,就是哀樂。」葉溪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書房裡的氣氛驀的陰冷下來,客廳裡的掛鐘再次敲響,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夕陽的光暉斜射在葉溪臉上,在她髮梢邊緣淺淺地鍍了一層金色。
「我聽到了哀樂,就是從石頭裡傳來的,立刻驚駭地扭頭去看那個黑衣女人,同時拔槍對準她。沈先生不要見笑,早在戰爭之前,核查小組的成員就統一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我們配備的大口徑軍用手槍和強力開花彈,瞬間便能轟碎野牛的頭顱——」
我急促地制止她:「我明白,請說重點,那女人做了什麼?」
神秘的沙漠部族,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圖騰崇拜和宗教信仰,所使用的最殘忍的手段絲毫不亞於美洲的食人族、獵頭族。他們是大沙漠的真正主人,幾千年來,生命已經與黃沙融為一體。
「她還在,並且毫不驚慌地撩去自己的蒙面黑紗,指著那塊石頭。一瞬間,我驚奇地發現自己雙腿上的傷口已經全部癒合,再也感覺不到疼痛。沈先生,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驚駭地大喊大叫,我也沒能例外,現在想想,真是既好笑又慚愧。」
葉溪的話同樣讓我震驚:「瞬間令人傷口癒合的超能力?是巫術還是鬼神的力量?」
「那個女人就是雅蕾莎,她告訴我,是石頭裡發出的聲音指示她去找我的。石頭來自於『鬼墓』——我剛剛忘記說了,按照地理坐標計算,帳篷所在的位置,已經非常接近『鬼墓』所在的綠洲。雅蕾莎只會講生硬的英語,據她自己說,是在某年的夏天不慎遭了雷擊,喪失了與生俱來的使用阿拉伯語的能力,卻平添了從未學過的英語會話能力。」
「我在她的教授下,從石頭裡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蒼老聲音,如同背誦經文一樣說了很多段話,也包括『紅龍被捕』的預言。還有,他曾提到過,我的命運將會與雅蕾莎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生死與共。」
在她的匆匆敘述裡,我漸漸失去了提出問題的思索能力。她的遭遇如同天方夜譚一樣,會說話的石頭、對於未來的預言、被雷擊的阿拉伯女人、失去記憶卻又被填充以另外的記憶……一切都是不可思議,但又脈絡清晰、順理成章。
「與對方的命運緊緊相連?」我淡淡地重複著。
一個華裔高科技精英與一個阿拉伯無知土著婦女的命運相連,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造化播弄呢?
葉溪點點頭,再次接下去:「黎明時,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躺在救援小分隊的悍馬吉普車裡。他們根本沒看到什麼黑色帳篷和阿拉伯女人,發現我時,我正蜷縮在一叢僅僅能遮蔽陽光的灌木叢裡。這件事過去了兩年,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像一場古怪的噩夢,並且這段經歷被傳為辦公室裡的笑談,連上司都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所以,我痛下決心,要自己把這個夢忘掉,直到『紅龍』被捕之後,我才突然成了大家眼裡的『巫師超人』,重新大放光彩。」
敘述到此時,好像還沒接觸到「十命孕婦」的核心,我忍不住看了一下腕表,考慮要不要留她在這裡吃晚飯。
關伯對葉溪印象不佳,如果換了方星的話,或者早就上趕著要留對方一起用餐了。
葉溪注意到了我的動作,歉意地一笑:「對不起沈先生,我的故事背景太過冗長了。三個月前,我在巴格達的派駐任期已滿,接到上司的休假命令,準備返回港島來看爸爸,就在動身前,接到了雅蕾莎的電話。她過得很不好,住在破舊的貧民窟裡,缺衣少食,又剛剛懷了孩子——」
我舉手示意要插話,但她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頻繁的汽車炸彈事件奪去了太多伊拉克平民的生命,雅蕾莎只告訴我,孩子的父親失蹤了。」
「於是,你就帶她回港島來,並且請梁舉醫生替她診斷?」這是順理成章的事,葉溪高傲的外表下包裹著的應該是一顆純潔善良的心,否則也不可能屈尊去看一個美國人眼裡的『伊拉克低等難民』。
「是的,我帶她回來,讓她住在家裡一幢閒置已久的別墅裡,但梁舉醫生是不請自來的。我們在市中心的超級市場裡偶然遇到,他不小心撞倒了雅蕾莎,怕對她肚子裡的胎兒造成影響,所以才主動要求,免費上門義診。剛開始時是三天一次,一個月後改為天天上門,對雅蕾莎關心備至。」
葉溪臉上又露出了苦笑,看來她並不清楚梁舉的為人。
以我對梁舉的瞭解,只有遇到「有研究價值的人」時,他才會表現得如此積極而狂熱。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錯誤地以為梁醫生是愛上了雅蕾莎,才會如此慇勤的。」她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膀。
男歡女愛的浪漫電影看多了,總會留下像她這樣的幻想後遺症。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英雄救美、愛屋及烏的動人情節,是永遠不會發生在梁舉身上的。
我報之以微笑:「也許吧,只要地球每天在轉,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一周之前,我去別墅看雅蕾莎時,正好遇到梁醫生匆匆出來,一邊走一邊興奮得手舞足蹈,精神極度狂熱,與我面對面擦肩而過,竟然視而不見。他去開車門的時候,手指顫抖得厲害,鑰匙連續跌在地上四五次。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說的是『十條命、哈哈、十條命的孕婦、哈哈』……」
葉溪站起來,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梁舉的動作和表情,只是那種說話的口氣讓人又一次不寒而慄。
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淡淡地笑了笑:「葉小姐,請不要緊張。我看得出,這件事給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過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放鬆點,好嗎?」
做為一個婦科醫生,我對女孩子激動時的種種情緒表現瞭如指掌,並且非常明白,葉溪正處於重度的「帕梅斯拉強直性記憶重複」狀態,如果一直發展下去,將導致夢遊式的精神錯亂,後果不堪設想。
葉溪雙手按在桌面上,上半身向我探過來:「沈先生,你與梁醫生是比較熟識的朋友,可曾見過他的這副表情?」
她的目光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意,緊咬著唇,露出唇角兩側白森森的虎牙。
「沒有。」我笑著搖頭。大多時候,梁舉的表情木訥而高傲,下巴高挑,目中無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
「這就是了,他的樣子如同即將癲狂殺人的神經病一樣——」葉溪的手背上青筋暴跳,雙臂不停地震顫著。
我悄悄按下了書桌側面的一個白色按鈕,接下來,隱蔽在書桌對面的一台空氣加濕器將會被無聲地啟動,噴出一種提煉自薰衣草與薄荷葉的天然香霧,能夠起到醒腦鎮定的有效作用。
「葉小姐,請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溫和地凝視著她的雙眼,作了適度的意念力催眠,兩下夾攻,應該能很快令她平靜下來。
幾秒鐘之內,書房裡便充滿了淡淡的薄荷清香,葉溪舉起手扶在自己額頭上,懊惱地「哦」了一聲,後退一步,不好意思地笑著:「對不起對不起,沈先生,我剛剛太失禮了……」
我的催眠術水平並不遜於排在港島前十名的催眠師,只是作為中醫高手,很少施展,刻意地保持低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