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司徒開收起了銀幣,粗短的脖子上已經開始滲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今年天氣異常,春天還沒完全過去,炎熱的盛夏腳步便匆匆臨近了。沒有空調的情況下,養尊處優慣了的司徒開,只能辛辛苦苦地流汗了。
我不想讓司徒開為難:「請稍等,我去跟關伯打個招呼。」
剛才,無情的敘述只講到一半,對於那個跟我相貌完全相同的怪人圖拉罕,我已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異想天開地以為那有可能是與自己密切相關的一個人。
「沈家歷代單傳,我不可能有叔叔、伯伯或者哥哥、堂哥,那他會是誰呢?除非是——」我的心猛然「咯登」一下子,幾乎瞬間停止了跳動。在數代單傳的情況下,如果我和他之間有關係,也只能是……
這個念頭讓我變得呼吸急促起來,走進客廳時,一陣頭昏眼花,不得不迅速伸手扶住桌子,順勢坐下來。連續熬夜、不停奔走,再加上一停不停地絞盡腦汁思考問題,我的忍耐力正在被一絲一毫地搾乾。
無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廳門口,望著我的眼神脫去了那層冷酷高傲的偽裝,已經變得柔情脈脈。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這裡等著,我們晚上繼續談。或者你累了的話,可以在我臥室裡睡一會兒。」我向她說話時的口氣越來越輕柔,大概是被她眼裡的溫情深深地感動了。
「好。」她只回答了一個字。
也許我的潛意識裡,很想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嬌小任性的妹妹,能夠隨時隨地地呵護她,看她沒來由地刁蠻撒嬌,然後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哄她開心。
在我的朋友之中,有這個得天獨厚特權的,只有天涯浪子一般的唐槍。我忽然覺得,有一個心貼心的妹妹真的是件很令人愉快而且振奮的事。
「無情,你好好回想一下見到那個怪人的細節,我希望今晚能夠聽到一個驚心動魄的盜墓故事——需要什麼,就告訴關伯,他其實是個很和氣的好人。」我保持微笑,怕她會在小樓裡感到陌生。
那個曾經引起無數阿拉伯盜墓者們垂涎覬覦的鬼墓裡,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大秘密,值得一個異邦人花那麼大的價錢僱人出手?
同樣一個故事,如果要唐槍或者冷七來敘述,口氣肯定大不相同。唐槍說話時像個隨性散漫的吟遊詩人,往往開口千言,離題萬里;而冷七說任何有趣的事,都像是某些國家的政治工作報告,嚴肅古板,一絲不苟。
關伯和方星一起走了出來,神情有些不悅:「小哥,飯已經做好了,冷落了客人不太好吧?」
他眼裡的「客人」,只是指方星一個人,其她任何女孩子,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疲倦地搖搖頭:「關伯,我要跟司徒開一起出診,不能耽擱,你們先吃,不必等我。」頭昏腦脹的感覺越來越厲害,我數次偷偷地提氣,極力壓制住胸膛裡噁心欲嘔的衝動。
方星認真地凝望著我的臉,低聲長歎:「你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不是太好,要不要我們陪你一起?」
她對我的關心完全發自摯誠,裝是裝不出來的。
關伯喜上眉梢,大概覺得只要我和方星增加在一起的時間,一定會日久生情,兩心相悅。
我及時舉手阻止關伯開口發表意見,堅決地搖頭:「不必,這次去的地方有點特殊。我沒事,大家放心好了,吃好喝好,別辜負了一代名廚的盛情。」
來不及喝「天外鮮」,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損失,但反過來說,關伯做這道拿手好湯,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我,而是與他「傾蓋如故」的方星。
走出大門之後,司徒開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開向正北。
我不動聲色地閉目養神,以免見到病人後,體力不支,無法準確地為對方問診平脈。
「沈老弟,有句話早就想告訴你了,但總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其實,老龍很賞識你,已經說過好幾次,要我帶你過去見他。你知道,在港島這片土地上,他一直都是黑白通吃,如果能夠得到他的關照,肯定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我希望你把握好這個機會,別到時候埋怨哥哥沒有認真提攜你,好不好?」
司徒開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為人處世之道,我只是閉著眼,嘴角帶著微笑傾聽。等他的話告一段落時,我倏地睜開眼,插入了另一個話題:「司徒,還記得我上次打給你的電話嗎?」
他一愣:「什麼?什麼電話?」
從他故作驚詫的語氣裡,我意識到了一絲非比尋常的怪異味道,不急著追問,只是似笑非笑地緊盯著他的臉。
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心裡想什麼,表情、說話、動作一定會帶出點徵兆來,除非是天生的偽裝大師。很顯然,司徒開只是商人,不具備反偵察的能力,所以,幾秒鐘之內,他又開始掏手帕擦汗,顯得內心十分緊張。
「司機,去這個地址。」他把一張小卡片遞到司機手裡,耳根後的汗珠緩緩滑落到下巴尖上。
車窗外,樓宇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人工培育的草坪和綠植,滿眼青碧,心曠神怡。這一帶,是港島最近幾年開發的高爾夫別墅區,據媒體報道說,全亞洲十大最豪華的高爾夫球場中的三個就坐落在這裡。
上次打電話,是向司徒開請教「碧血靈環」的事。
從照片上看,那是一件很有歷史的古董,其實在方星叫出它的名字之前,我已經按圖索驥,找遍了港島、澳門、台灣乃至大陸的幾百家古玩店,希望能得到與它相關的線索,不過,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司徒開很明確地回答過「不知道」三個字,只隔幾天,不會貴人多忘事,連我們的通話內容都忘了吧?
我是個喜歡用腦多過用嘴的人,絕不會窮追猛打地詰問。有些秘密,就像鑽到石頭底下的鰻魚,越想挖出它來,它就會隱藏得越深。
車子拐過一個環島,向右轉彎,車速漸漸放慢,然後折上一條兩邊全都是枝葉鋪天蓋地的巨型法國梧桐的混凝土路。大約在兩公里外,我看到了一個蘇格蘭風格的老式莊園,高大沉重的黑色鐵門後面,聳立著一幢白色的平頂小樓。那裡,想必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車子只開出兩百米,便被一道低矮的白色籬笆攔住了去路。
「老弟,請下車,咱們去散散步。」司徒開露出一絲無奈。
這就是來見老龍的特殊待遇,非得步行通過前面一公里半不少的青石板路。路的兩邊,全部是翠綠欲滴的草坪,修剪得一絲不苟,遠看上去,甚至讓人懷疑那是些故意調配好的佈景。
從軍事角度講,這片巨大的開闊地,將是任何進攻者、逃跑者被白色建築裡的槍手準確狙殺的天然墓地。
經過籬笆時,我不經意地想起了荷蘭狙擊戰術大師範南安迪的名言——「最好的防禦就是不做防禦,令進攻者無路可循,盲目前衝;最好的追殺就是不必追殺,令逃亡者找不到出路,始終在瞄具控制之下。」
我向聳立在白色建築最高處的兩座塔樓望了望,直覺上,那裡將是狙擊手的最佳留守位置。視野開闊,一望無邊,此刻我和司徒開的胸口要害,大概已經掛在狙擊步槍瞄具的十字絲上了。
「沈老弟,這裡風景如畫,散散步,聊聊天,也算是人生一大愜意享受,對不對?」司徒開又在擦汗,他的龐大身軀極度欠缺運動,但陽光直射下的長距離散步,並不是最適合他的運動方式。
我用力擴展著雙臂,舒暢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無意中向側面轉身,望見五十步開外,有一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人正推著一台割草機,在清理著一叢灌木後面的草坪。他的頭上戴著灰色的遮陽帽,鼻樑上架著墨鏡,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偽裝得多麼成功的高手,在做出某些常用動作時,總會不經意地暴露出本人原始身份的獨特習慣。
「怎麼可能是他?」我猛然一怔,馬上扭回頭,不再向那邊張望。
「老弟,聽媒體的朋友說,老龍身邊有一個金屋藏嬌的艷妾,一直秘密地隱居於亞歐大陸交界處的土耳其海邊,是個標準的波斯美女,屬於那種讓男人看一眼就流口水、心發顫、邁不動步的經典極品。老龍對她百依百順,呵護備至,給她皇妃一樣的奢華待遇,每年在她身上的花費超過一億港幣——」
提到女人,司徒開的情緒立即高漲,步子越跨越大。
我隨口敷衍:「咱們這一次要去見的,不會就是這位美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