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一旦被愁雲所籠罩,更令旁觀者心碎。我把眼神從她似乎變得消瘦的下巴上挪開,心裡升起了一種淺淺的痛惜,一剎那間,幾乎忘記了她的真實身份,只想擁著她溫柔地為她撫平眉梢上的悒鬱。
如果老龍能不費吹灰之力從石頭上得到某種啟迪,我為什麼不能呢?
我立即取出電話打回住所,關伯的聲音透著困惑:「小哥,剛才有人把石板畫送了回來,怎麼辦?還要不要送到銀行的保管箱去?」
老龍的辦事效率快得驚人,令我不得不佩服:「關伯,我和方小姐馬上回家,石板畫放在書房就行。另外,前幾天那位無情小姐有沒有來過?」
石板畫來自唐槍之手,我需要知道它的完整來歷。在唐槍這種專業的盜墓人士眼裡,沒有市場價值的東西就是廢物,或許他忽略了某些細節,才導致了現在達措等人的受害。
「沒有,方小姐能來太好了,我今天做何首烏青瓜盅,你們在外面跑很辛苦,都該好好補補才對。」關伯興沖沖地收線,現在看來,除了方星之外,他對任何女孩子都不感興趣。
方星輕輕捏著自己的下巴,眉心皺成一團:「沈先生,石頭的來處成了關鍵中的關鍵,假如上面承載著某種異術師的詛咒的話——比如像金字塔門上那些法老王的詛咒,擅闖者死、取寶者死,甚至是更邪惡、更詭異的怨咒,那麼,唐槍等人會不會也遭到不測?」
我攔了輛計程車,替方星開了車門:「回住所去再說。」
過多的猜測,只會讓人變得疑神疑鬼、憂心忡忡。鬼墓綠洲的神秘傳說絲毫不遜於埃及金字塔的奇聞,而所羅門王在阿拉伯人心目中的地位更是高於一切,不過,唐槍、冷七向來對這些傳說都嗤之以鼻,認為那些不過是嚇唬小蟊賊的無聊伎倆而已。
找到無情,要她把第一次盜墓的情形原原本本說出來,由我和方星共同來下結論——這才是一條比較合理的正道。
方星沉默下來,我覺得她一定是有些緊張,因為她的雙手始終緊緊地攥在一起,目光怔忡地望著窗外。
我慢慢伸出手,壓在她的手背上,低聲笑著:「別緊張,會有答案的,達措不會有事。」
窗外掠過一幅巨大的廣告牌,那是港島最大的國際旅行社「雪域高原十日游」的宣傳畫,背景是皚皚雪山和一座座巍巍聳立的藏族神廟,很多滿臉皺紋的老年藏民手捧哈達、謙恭地微笑著停在畫面的右下角。
方星的手顫了一下,不知是因為看到廣告畫的緣故還是由於我的唐突,她的手那麼涼,顯然身體狀況並不樂觀。
雪域藏民與達措靈童是緊密相連的,這也許就是她心情晦暗的主要原因。
「沈先生,你有沒有去過西藏雪山?」她轉過頭,淡淡地問了一句,藉機挪開了自己的手。
我搖搖頭:「沒有,也許以後有機會去。」
達措說過,他的前生肉身藏在無底冰洞裡,一定要進入冰洞取回「鷲峰如意珠」。他既然認定了我能做到那件事,有機會的話我願意嘗試。
「我的夢……應該就是在一個非常深邃的雪山冰洞裡……」方星長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沈先生,有些細節,我來不及向你說出詳情,那只是我的個人感覺,我不想讓聽者的思路過多地受這些雜亂思想的影響。」
我愣了一下,計程車轉過街角,緩緩地停在小院門前。
「方小姐,你的意思,在夢裡,你進入了雪山冰洞,並且是一個非常深的洞?還有什麼——」我突然意識到,達措進入住所後曾經施展法力破壞了客廳裡的監控設備,所以,方星並沒有聽到這一段時間裡我們的交談內容。
鐵蘭敘述她的夢境時,只隱約提到過這一點,卻始終沒有最後確定。
綜合所有的疑點,我甚至可以大膽地推論,她在夢裡去過的地方,與達措靈童說的活佛肉身所在地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地方。
計程車開走了,小街上只剩下我們兩個,兩側人家籬笆上綠意蔥蘢,空氣清新得如同剛剛被水清洗過。
方星仰起臉,望著萬里晴空:「我總是隱約覺得,自己進入洞裡,是為了找到某個答案,比如那個從棺材裡坐起來的女人說的『使命』——你知道嗎?每次做同樣的夢醒來,我總會跑到浴室裡,對著空蕩蕩的鏡子,整夜整夜地拚命思考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種感覺,像是一個標準的重度失憶症患者,認識周圍的一切,卻永遠都不明白自己是誰?」
她的聲音開始嗚咽,兩頰上卻沒有眼淚落下來,生理學家說過,一個人悲哀到了極點,淚腺便被封閉住了,所有壓抑的情緒無法得到釋放。
斜對面樓上的窗子後面,有人撩起窗簾向外偷看著,大概覺得我們兩個站在門口的情景有些古怪。
我推開院門:「方小姐,進來說吧,或許你需要一杯酒來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
方星踉蹌著邁進門檻,雙手按在太陽穴上,臉色更是蒼白,眼神迷亂晦暗。
我舉手扶住她,感覺到她身上那種虛弱的震顫越來越厲害,立即反手關門,彎腰抱起她,大步走進客廳,同時大聲招呼關伯:「關伯,快沏一碗熱姜茶來,多放紅糖。」
方星身上冷得厲害,當我把她放在書房裡的沙發上時,她的唇已經變得一片煞白,牙齒也不停地得得亂叩。
我伸手按在她的腕脈上,虛弱凝滯,氣血活力下降到了極限。在仙迷林酒吧對敵時,她的反應明顯比平時要慢半拍,而且一直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裡,當時我並沒有覺察,現在終於明白,她的身體不適早在那時候就開始了。
關伯利索地沏好了姜茶,另外加了枸杞、黨參、花生紅衣這幾種補血補氣的藥材,放在茶几上,神情焦慮之極。
「小哥,方小姐受傷了嗎?」他無法掩飾自己的關切,彎下腰,細細地凝視著方星的臉,不知是不是看在名滿天下的「天煞飛星」方老太太面上。
我笑著寬慰他:「沒有,只是身體虛弱罷了。我們都餓了,希望今天中午能好好吃一頓。」
關伯識趣地站起來:「對對,好好吃一頓,我去廚房,有你這個當代神醫在這裡,方小姐一定會沒事……一定沒事……」
他走出書房,關門的剎那一聲長歎,嘴裡低聲絮叨的竟然又是「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的那首詩。
我忍不住暗笑:「此情此景跟那首詩有什麼關係?關伯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關上窗簾……我有點怕光,眼睛痛得厲害……」方星呻吟著,按在太陽穴上的手掌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迅速放下百葉窗,書房裡立刻變得昏暗起來。
方星半躺著費力地捧起那杯姜茶,小口啜吸著,眼神逐漸有了生氣,開始在黑暗裡閃光。
「方小姐,你覺得怎麼樣?除了冷、顫、氣悶、乏力外還有什麼不好的感覺?」我想知道她的病因,以她的體質武功,絕對不會突然間就虛弱到這種地步,除非是突如其來的受傷或者中毒。
「中毒?」我驀的想到了什麼,達措等人的中毒事件,豈不也是毫無預兆地突然發生?同是肚臍上有鷹蛇旗幟的兩個人,也許會對那塊石板畫有同樣的感應。
方星支持著坐起來,虛弱無力之極,似乎連那只杯子也捧不動了。
「在老杜的零度艙裡,結手印喚醒達措的時候,我似乎受了些寒氣,一直積聚在心口正中無法化解。剛剛咱們下了計程車,寒氣驟然擴散到了四肢,氣勢也強勁了十幾倍,我接連運氣抵禦,卻毫無效果。」
她臉上的蒼白也在向脖頸、耳後擴散著,我走近她,見她手背、手腕上的血色也在迅速褪去。
「方小姐,一定是那塊石板畫在作怪,你稍等,我去處理一下——」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石板畫會對與達措有關的人造成極其強烈的殺傷力。所以,我必須把它妥善地屏蔽起來免得它再放射出傷人的毒素。
我撞開儲藏室的門,石板畫靜靜地斜躺在桌子上,不過它此刻在我眼裡,已經無異於一塊具有超強輻射力的毒物。
「小哥,怎麼了?怎麼了?」撞開門的訇然巨響,驚動了忙碌中關伯,緊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