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在這裡,誰都不能忽視那些戰爭掮客的存在,即使是海灣戰爭進行到最白熱化的地步時,掮客們依然游刃有餘地輸入槍炮武器、香煙糖果,再把整船、整車的石油源源不斷地運出去。有他們的存在,必定有辦法讓這四十餘車寶藏順利過境,向北進入土耳其——」
  方星突然舉手制止我:「不可能,沈先生,雖然很多軍事專家和政治分析專家傾向於這一觀點,但那肯定是錯誤的。我可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斷定,『紅龍』並非是在轉移寶藏,而是藉著傾囊而出的財富,做了一次亙古未有的獻祭。」
  「獻祭?」這是我聽到的最獨樹一幟的說法。
  「對,獻祭,傾全部身家財富,秉持最謙卑的心境,行九十九拜五體投地大禮,然後天界的門會訇然大開,神的智慧之光燦爛降臨,拂去行者眼前的所有黑暗。」方星站起來,雙掌合什,虔誠地向著窗外躬身。
  第十章 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
  這一次,她只鞠了三個躬,並且彎腰超過九十度,態度非常虔誠。
  外面,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暗夜雨幕,將所有花草綠葉沖刷得鮮亮無比。
  她說的話,援引自雪域藏僧們開壇講法時的慣用詞句,帶著濃厚的藏邊風情。淳樸的藏民們正是虔誠聽信僧侶的教誨,才會不遺餘力地向廟宇中捐獻出自身的全部財物,清苦修行,只求靈魂死後能得到神佛的庇佑。
  「方小姐,『紅龍』不是偏遠雪山之巔的藏民,他才不會萌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悔意,用捐盡財富的方式來洗刷自己的罪孽。再說,普通的江湖人可以藉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與從前的江湖恩怨一刀兩斷,他卻不能。死難的異教派後裔、聯軍的戰爭法庭、逃亡的伊拉克其它政黨羽翼,都恨不得早一天把他送上絞刑架。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獻祭』。」
  近年來,被聯軍擊破的世界小國越來越多,有很多前車之鑒可以參照,巴拿馬、南聯盟都會是「紅龍」的活教材。
  方星笑起來:「沈先生,這麼好的雨夜,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淋淋雨,相信咱們彼此的腦子都會清醒一點。」
  關了窗子後,書房裡的確顯得有點氣悶了。
  我拿了把傘,輕輕開門,穿過幽暗的小院,再開了大門。夜色裡,方星一身白衣,像只輕巧的白狐,長髮隨雨絲一起飄飛著。
  凌晨的長街空無一人,水泥路面反射著淒清的水光。
  「我有一部分秘密資料,可以拿出來分享,不過,沈先生最好能替我保守秘密——」我們沿著人行道緩緩漫步,雨中的方星變得精神抖擻起來,如同小院裡那些被雨水澆灌滋潤過的花草。
  我點點頭,這一點不難做到,我從來就不是個喜歡八卦的長舌婦。
  「我有一個朋友,最早在兩伊戰爭中發了一點小財,然後積蓄力量,從海灣戰爭開始便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三國交界處做走私生意。其實你也知道,亂世中的伊拉克,大部分場合奉行的是『拳頭硬就當老大』的政策,所以,我的朋友也養了一隊保鏢打手。就在聯軍攻陷巴格達的前一個月,他的手下在摩蘇爾東面的邊境線上抓到了一個共和國衛隊的逃兵,職務為少校參謀長,正是押送寶藏的指揮人員之一。」
  她得意地一腳踢起幾百朵水花,旋轉著身子,任由長髮上的水光急速飄飛著。
  「你的朋友?是阿拉伯世界三大投機商裡的哪一個?不會是美國總統的同學都南察吧?」
  國際社會也是個最講朋友情分、沾親帶故的地方,據我所知,都南察曾與美國總統在耶魯大學一起攻讀過機械製圖學,並且在同一校際橄欖球隊親密合作過。所以,聯軍幾大作戰指揮部的高官們都要給他一點面子,當然,他的金錢攻勢,也足以在任何時候令高官們的臉上可以瞬間「多雲轉晴」。
  第一次海灣戰爭時,都南察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商業掮客,靠撿拾別的黑道大鱷吃剩的麵包渣生存。到了二零零三年戰爭爆發,他的地位一夜間高漲,聲名鵲起,成了阿拉伯世界黑道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沈先生真是眼目如電,就是都南察。」方星清脆的笑聲在靜夜裡遠遠地傳了出去。她的頭髮已經被淋濕了,披在額際的部分不斷地滴著水珠,卻並不顯得狼狽,反而流露出另外一種動人的神采。
  我忽然感到輕鬆了不少,能與都南察成為朋友,在兩伊邊境上就永遠不會受到傷害。接下來,方星肯定會有鬼墓綠洲之行,有都南察在那邊,她至少能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不覺中,我心裡已經開始時時牽掛她了。
  「難道『獻祭』的說法,就是那逃兵說出來的?」我對此表示懷疑。
  以「紅龍」的強悍個性推斷,他永遠都會把賭注壓在共和國衛隊與麥迪納師的戰車大炮上,而不會相信鬼神之說。
  方星停下來,抹去眉睫上的水珠,鄭重其事地回答:「對,為了活命,對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所以,說謊的可能性不超過百分之一。他提及了一個來歷相當詭秘的人物——」
  我撐開傘,遮住了她的頭頂。
  適度的淋雨可以疏解胸中悶氣,但以她的虛弱體質,還是有所節制的好。兩個人在雨中同撐一把傘的感覺很奇妙,四面俱是灰濛濛的雨幕,彷彿世間只剩下傘底的小小世界。
  「說下去?」聯軍進攻之前,伊拉克的軍事高官、各部隊將領在西方媒體筆下幾乎是透明的,大到每個人的戰術特徵、宗教信仰、政治傾向,小到家庭背景、親戚關係、飲食喜好,包括陳芝麻爛谷子一樣的履歷細節都被翻了出來,毫無神秘性可言。
  方星一聲苦笑:「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
  那是一個很有震撼力的名字,二十年前就已經響徹非洲大地,讓所有的黑人巫師跪拜臣服,心甘情願尊她為這一行的霸主。她不是一國元首,但擁有的威懾力卻比任何一個非洲小國的元首更犀利霸道。
  關於「黃金眼鏡蛇」的詭異傳說完全可以單獨寫一本幾千頁的傳奇小說,只是縱有再多的文字、再精彩的生花妙筆都無法描述她演示出的種種匪夷所思的神奇巫術。
  我輕輕皺眉:「她不是一直居住在埃及的帝王谷裡嗎?怎麼會跟伊拉克人攪上關係?」
  「那個『獻祭』的儀式,就是由她來主持。在她的導引下,吉普車上財寶全部卸在鬼墓的入口處,所有的士兵等在車上,敬候著當晚子夜才會開始的祭祀。那個逃兵就是在換班方便的時候離開的,因為他感覺到了來自鬼墓內部的強大怨毒之氣,聯想起所羅門王曾把魔鬼封印於此的恐懼傳說——不過,那也可能是他的借口,因為他有兩個漂亮的情婦住在德黑蘭的富人區別墅裡,等著他脫去軍裝、隱姓埋名後共享花天酒地的新生活呢。」
  方星綻唇一笑,傘下的僵硬氣氛又一次被打破了。
  我取出手帕遞給她,看她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水珠,沉思著繼續說下去:「都南察從來都是個不惜一切暴力手段追逐財富的商業狂人,一直關注著『紅龍』轉移寶藏的消息,當時獲知了確鑿消息後,第一時間糾集了一千五百名僱傭兵,分乘裝甲車、重型運兵卡車,攜帶大批精銳武器越過邊境,直撲鬼墓綠洲。」
  「一切猶如兒戲一般,對嗎?」我忍不住搖頭,哭笑不得。
  當伊拉克人民拖兒帶女在炮火連天中顫慄的時候,另外一個階層的狂人們卻在為大發戰爭橫財而馳騁疆場。看上去像是三流作家們編纂的情節,卻真實地出現在我們共同居住的地球上。
  「的確猶如兒戲,但卻是一觸即發的血腥殺戮遊戲。瞭解都南察的人,都明白他貌不驚人的黝黑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鋼鐵一般冷血的心。」方星絲毫不掩飾對殺戮的厭惡,即使是在說自己的朋友,也會一直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
  「後來呢?那場戰鬥似乎並沒有報道披露出來,難道是有意外發生?」我不想聽那個槍彈橫飛、血流滿地的過程,但關心事件的結果。
  我們已經走到了小街的盡頭,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鐘,前面的大街上,不眠的霓虹燈仍在毫不疲倦地閃爍著,各種顏色的私家車快速穿梭,預示著美麗的港島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沒有戰鬥,何來什麼報道呢?」方星忽然長歎,語氣同樣困惑。
  「沒有戰鬥?」我猛然一愣。
  今晚我的思維能力都被方星的病、夢、驚懼給攪亂了,總是無法集中,剛剛一路走過來,只是被動地跟著方星的敘述運轉,根本無法前瞻性地預見某些事情。
  我們停在一台自動售貨機前,方星拍了拍這個鐵皮大傢伙的側面,頑皮地叫著:「給我一罐百事——」
  跟我在一起,她偶爾會暴露出女孩子淘氣可愛的一面,不知這是不是代表一種巨大的完全信任?
  我取出一枚硬幣塞進去,在百事可樂的按鈕上重重一敲,一陣「稀里嘩啦」亂響過後,取物口裡跌出來一罐可樂。
  「亂敲亂打是不會有可樂喝的,當心警察過來給你開罰單!」我用手帕細心地擦拭罐口,然後「砰」的一聲開了可樂罐子遞給她。
  方星仰起脖子不拘禮節、不顧形象地喝了兩大口,滿意地長歎:「這是第一次有人在街上請我喝可樂——」
  我無語地微笑著,不過很清楚自己也是第一次替別人買可樂,情緒不知不覺受了她的影響,逐漸拋開了那些沉重的東西。
《佛醫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