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呵呵呵呵——」方星又一次冷笑,把棋子丟回棋盤上,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我。
我很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什麼都沒說,緩緩地踱到柱子背面去。至少到目前為止,我仍舊認為唐槍是自己的好朋友,那麼多年,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上的來往,多的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這一次,我不會插手行動中的利益分配,只想盡快結束一切,回到地面上去。
「沈先生,也許大家應該首先坐下來談談利益分配的問題,你說呢?」方星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跟在我後面,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唐槍大笑:「方小姐,這裡沒有可見的利益,只是與我的身世有關的一些東西。沈南,記得咱們剛剛結交時,你就答應過,總有一天竭盡全力幫我揭開身世之謎,還記得嗎?」他抱著胳膊,雙手虛攏在腋下。我知道,他的武器一向就藏在那個位置,而這種姿勢也是最容易發動攻擊的狀態。
我鄭重地點點頭:「記得。」
當年唐槍中了西北少數民族古墓裡的劇毒「青羊霍」,連續發高燒十日十夜,被迫藏在冰櫃裡降溫,是冷七把他送到我家裡,經過兩個月的排毒、灌藥、修養才恢復原樣。就在那段時間裡,我們成了朋友,而法盤大師對他「生於盜墓而又死於盜墓」的預言,也激發過我的好奇心。
他說自己是孤兒,一直試圖發掘自己的身世。當時,我們在小樓上下棋喝酒,便訂下了這樣的盟約——「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幫忙,我會竭盡全力。」
「記得就好,沈南,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就在下面,認識這麼久,從沒求過你,現在我依然不會求你。一切,只看你自願。」唐槍的態度不卑不亢,對方星的冷語挑釁也沒有任何過激反應。
我撫摸著這根青苔斑斑的石柱,心情越來越沉重。
殺人滅口的事唐槍幹過不止一次,他親口承認過,在亞洲大陸約有九次,在歐洲、非洲約三十次,在南北美洲則多達五十次。盜墓是拿自己的性命與上帝對賭,他只能相信自己,而不是靠道義與仁德活著。
「冷七呢?」我淡淡地問。
他和冷七向來以「地上、地下」為界,每一次都事先約定明確的分工,從不同時進入墓穴裡。只有如此,他們才能做到彼此信任,精誠合作,不會猜忌對方。
唐槍的臉色更為沉鬱:「沈南,你要聽真話,抑或是假話?」
大廳裡的氣氛猝然緊張起來,方星和無情同時後退了一步,因為唐槍身體裡瞬間爆發出一陣無窮無盡的殺氣。
「真話。」我不動聲色,平靜如初。
「他想先我一步得到那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命人追殺他。幸好,他的逃遁技術不錯,成功地躲過了六次,但我請的殺手都是身經百戰的伊拉克黑道高手,多達四十人以上。以冷七的能力,不可能將四十人全部幹掉,他一定會死,也一定要死。」唐槍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但冷七與他合作四年,並且將他從垂死的邊緣中五次救回來。
「我原以為,你們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我無法說更多。冷七來過電話,他或許永遠都想不到追殺自己的人,是好兄弟唐槍派來的。
「這就是江湖,為了保護自己,只能犧牲別人。」唐槍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慚愧。
「你的意思,是不是誰動了你的秘密,都得死?」我無意識地抓起一大把圓滾滾的白色棋子,看著十字交叉線上那些小孔。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秘密對我太重要了,一旦洩露出去,就沒有臉面活著走出這裡。為了能繼續活下去,我只能殺死每一個知情者。」唐槍苦笑起來,彷彿殺人於他而言,已經成了一種流水線作業的程式,不得不做,無法自控。
方星果然聰明,在頂樓時就裝好了轉輪手槍裡的子彈,此時能夠拔槍即戰,不會落在別人的下風。她與唐槍都是預判力極強的高手,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先想到一觸即發的戰鬥,提前做好準備,只有久在江湖、長時間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如此敏感。
「我幫你,但你必須保證,假如我和方小姐不想碰你的秘密,你就停止殺人,如何?」這是我的忍耐底限。
「方小姐怎麼說?」唐槍揚起頭,平靜地看著方星。
「沈先生說怎樣,我就怎樣。」方星抽回了探入口袋裡的手,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確認危險已經過去。
「好。」唐槍用一個字結束了這一輪生死攸關的試探交鋒。
我不怕跟任何人交手,但卻不願看到自己的飛刀釘在好朋友喉結上。
四個人各自佔據了立柱的一個方向,預先用紅色棋子在棋盤上排成交叉十字,只留最中間的一顆,由唐槍進行從十到一的計數,同時把指尖上的棋子填上去。起初,大廳裡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大約十五秒鐘之後,「吱嘎」一聲,立柱突然向側面挪移過去,露出下面兩塊乾爽清潔的石板來。
方星本來要搶上前碰那石板上凹陷處的銅環,被我目光一掃,硬生生地止住腳步。
唐槍俯下身子,抓住兩個銅環,發力一提,把兩塊石板同時挪開。下面是一道陡峭延伸的石階,極重的濕氣撲面而來,令方星眉頭直皺。
「就在下面,請大家跟我來。」唐槍領先走下去。
下降二十級台階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幽深的長廊,寬約五米,兩側石龕上爬滿了磷光閃閃的苔蘚,發揮了提供光源的照明作用。
「方小姐臉色不太好?」唐槍和無情走在前面,他最關注、最不放心的只有方星。
方星哼了一聲,向我身邊依偎過來,緊緊地抓住我的左臂。
長廊盡頭,霍然開朗,我們面前的是一個二十米見方,五米多高的正方形大廳,而走廊正對的是一個佈滿了密密麻麻光點的石壁。
「就是這裡了——」唐槍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大廳裡。
左右兩側的牆壁上,鑿著整整齊齊的石龕,橫九豎三,每一面牆上各有二十七個。
「沈南,我跟你說過這裡的情況,但對地點做了小小的修正。左邊是各種小動物製成的木乃伊,右邊則是曾經寄送給你的石頭。現在,你可以隨意瀏覽參觀,然後咱們合力打開那扇門,怎麼樣?」他沉鬱地指向那道泛著光點的石壁,不知不覺中,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縱橫十二道,共一百四十四點光源,這是一扇出自歐洲光學專家的頂級門禁系統,只有瞬間精確地堵住光源的洩露路線,才能聚集內部光動能,打開開關。唐先生,我實話告訴你,這種門需要相當複雜的手段才能打開,憑我們四個的力量,無法做到。」方星是解鎖開門的專家,在石壁前站了十秒鐘,已經報出它的來歷。
無獨有偶,唐槍曾在兩年前寄過一份資料給我,就是關於這種叫做「都市保護神」的最新型系統。
「一點都不錯,但我們已經到了這裡,必須得打開它。沈南,你是否已經想到辦法了?」唐槍微笑著看我,卻不顧我臉上的怫然。
唐槍寄資料給我,目的就是請我幫他想辦法開門,當時以為只不過是一道智慧測驗題,現在終於明白,他提前兩年就到過這裡,而不是所謂的「探險被困」。
「很好,你一直都在騙我?而且是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我不想再說下去。不管別人如何對我,我只想做到「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唐槍聳聳肩膀:「我這也是無奈之舉,你是唯一令我感到佩服的人。如果你放棄,這道門就永遠無法打開,那些陳年舊賬,也就只能埋在裡面了。」
他走近那石壁,把雙掌按在上面,隨即擋住了幾個光點,但幾秒鐘之後,光點又隱隱約約地從他手背上透了出來,竟然具有普通光源無法比擬的強烈穿透性。
方星站在右側牆壁前面,從那些黑色的石板畫上挨個看過去,一時間陷入了絕對的沉默,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到上面去了。
左側牆壁如同一個小型的動物標本展示台,各種貓、貓頭鷹、蛇、蜥蜴、老鼠的屍體端端正正地擺在石龕裡。它們身上的皮毛都沒有被除去,依舊保持著栩栩如生的姿態。
「沈先生,來看這裡,這塊石頭上畫的,豈不就是——」她及時住口,把下面的語句嚥了回去。
唐槍攤開手掌,悒鬱但不失灑脫地笑著:「隨便參觀,請隨便看,希望你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我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跟著他一起苦笑起來:「唐槍,這麼多年,我始終沒有認清你。醫書上說,良醫不能自治,我現在終於相信這句話了。這一次,將是咱們最後一道同行,從此以後,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