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搭扣上塗著一種來自蘇門答臘的『癢粉』,一旦沾到皮膚上,會讓人癢上三天三夜,無藥可救。」我沒有責怪方星的大意,只是擔心她又一次變得心不在焉的。
箱子裡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木匣,木匣頂上,是一盒加長版的錄影帶。
方星怔了怔,陡然大笑:「唐槍和冷七這對好朋友,一個送咱們錄音帶,一個送給你錄影帶,難道是早就商量好的把戲?」她拿起錄影帶,上面的黃色標籤上赫然寫著「遺書」兩個字。
我搖頭苦笑:「唐槍喜歡搞惡作劇,先別管了,看看那木匣裡是什麼?」
方星挑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木匣,掀開蓋子,裡面是一串烏沉沉的手鏈,由十幾顆黑色的滾圓珠子串成,每一顆上都雕著一尊微笑著的佛頭。再掀開一個木匣,裡面是黃金雕成的一條巨龍,工藝精湛之極,非但龍的騰飛姿態栩栩如生,每一片鱗甲都湛湛有光。
「我猜,裡面都是奇珍異寶,所以他才支付了高額的保費運抵這裡。沈南,有這樣的好朋友真的是件幸福的事,這些東西能值很多錢,絕不是保險單上的幾千萬。」方星和我都沒有異樣興奮的感覺,甚至對出現在眼前的寶物都變得麻木起來。
想想看,見過紅龍寶藏的人,怎麼會對眼前這些東西動心?那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金條,並且是數都數不過來的海量金條。
方星從褲袋裡取出一件東西,隨手丟在書桌上,竟然是一根光燦燦的金條。
「我沒聽你的話,還是從鬼墓裡帶了它出來。江湖上都知道『賊不走空』的道理,入了鬼墓一回,我總得帶些紀念品回來。不過,很不幸的是,我懷疑這東西上帶著邪氣,總給我一種即將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搓了搓雙手,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那些金條是紅龍進獻給某位神祇的,屬於凡人不得擅動的供品。誰如果觸犯了這一誡條,定會給自己帶來難以估量的厄運。
我無言地打開電視機和放像機,把錄影帶插進去,低聲問:「先聽錄音,還是先看錄影帶?」
假如這兩份資料說的是同一件事而觀點相左,那麼先進入我們思想的那種說法就會產生「先入為主」的印象,影響了判斷力的公正性。
「先看錄影帶,看看唐槍怎麼說?」方星坐回沙發上去,悠閒地盤起雙腿,取出一盒香煙,愜意地點燃了一支。
「是關伯給你的?」我皺皺眉。
關伯沒有煙癮,他只在下棋時才會偶爾點上一支。從年輕到現在,他最不願意看到女孩子抽煙,誰會相信他能主動把煙拿給方星。
方星一笑,吐出一個飄飄搖搖的眼圈,灑脫地飛向房頂。
我暫時關了錄音機,專心等待唐槍的這份所謂「遺書」。
畫面一晃,唐槍出現在一個巨大的書房裡,四周書架上擺滿了泛黃的古代典籍,他面前的書桌上也東一本西一本,弄得到處都是古書。
「沈南,這是我的遺書,當你看到那標籤時,千萬別覺得這是在惡作劇。我沒騙你,假如我一個月內不公開出現,這只箱子便會由我在巴西的朋友直接寄給你,那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好了,這只是一段引子,真正精彩的內容都在後面,想知道得更多,就耐下心聽我繼續說吧。」
這種解釋合情合理,提前把箱子委託給某人,在預訂日期後寄送出去,是國際間諜的常用手段。
「今天,我要說的是自己的生命起源問題。不要笑,沈南,聽我說,正常人的生命是由一顆受精卵開始的,直到在母體中渡過十個月,然後分娩出世,慢慢長大。可我呢?自己產生模糊意識時,其實是在一座龐大無比的黑暗地宮裡。那時候,我清楚自己不是受精卵、不是嬰兒更不是孩童,而只是一種迷亂的思想意識。我知道自己是活著的,處於完完全全的蟄伏狀態,像封在繭子裡的蛾。」
說這些話時,唐槍的表情很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
「地宮?難道是鬼墓下的地宮?五重鬼樓下的地宮?」方星困惑地自語著,一支煙很快就吸掉了一大半。
「有一天,地宮頂上的門開了,一個千萬人簇擁的黃袍王者飄然降臨。他帶來了絢爛無比的光明,照亮了我一直以來的棲息地,然後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彎彎曲曲的蛇形短劍,淡淡地對我說『貓靈,你的死期到了』——」
第四章 紅龍和唐槍之間的關係
如果換了另外一種環境,也許有人會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因為唐槍描述的情形有點向古裝肥皂劇裡大仙捉妖的一幕。他是人,有人的外形和思想意識,怎麼會被其他人當作貓靈?
「我和那黃袍人展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惡戰,他的劍法非常厲害,幾次刺中了我的前心要害。那種傷勢,只要一次就能取人性命,但他連刺了九次,我才頹然倒下,成了那一大群人的俘虜。我聽到所有人在歡呼,呼喚著『所羅門王』這個名字。接下來,我被人胡亂拖著,丟進了一隻黃銅瓶子裡,並且有人慎之又慎地塞住了瓶口,重新把我置於黑暗之中。然後,我一直沉默地等待著,預感到終有一天會重見光明。」
畫面上的唐槍悠閒地返身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向我亮了亮封面,有些慚愧地笑著:「同樣的內容也在這本《埃及記事》裡記述過,但我發誓自己沒看過那本書,都是後來才惡補的。」
那本書記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埃及民間傳說,超過大半的內容都在講天神戰勝魔鬼,然後創造和平世界的英雄故事。
我很想跟他探討這些古怪問題,但現在他已經死於鬼墓,只剩錄影帶上這些最有保存價值的圖像了。
「我的第二次復活是很久以後了,有人拔開塞子拉我出去,並且給我提供了很合口味的食物和美酒。那個地方仍舊漆黑一片,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重見光明。然後,突然出現的大洪水帶走了一切,最終也沒能看到他的樣子。我在黑暗中漂流,彷彿是沿著一條寬闊的河道前進著,當我竭盡全力地向四周遊去時,摸索到的卻是一間被灌滿冷水的石室。很奇怪,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氧氣的來源,但一直好好地活著,直到石室穩定下來。」
唐槍一直在微笑,點起了一支雪茄後,攤開雙手,向著攝像機鏡頭問:「沈南,這不是幻想臆造,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我現在站在你面前,可以自稱是盜墓者唐槍,但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牢牢記住『我是敗在所羅門王劍下的囚徒』。我們知道,所羅門王畢生以剪除妖魔鬼怪為己任,而他也確確實實地做到了這一點。於是,長大以後,我懷疑自己是魔鬼轉生,血液中摻雜著邪惡的魔性——」
方星沖了兩杯咖啡進來,沒有坐下,在書房裡不停地輕輕踱步:「據說,所有的盜墓者都有前世,他們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在地下挖掘,就是在尋找自己的殘存記憶。我想,唐槍也是如此,你說呢?」
盜墓者是一個非常古怪的群體,這個行業內的許多人年輕時就已經成了百萬富翁,他們憑借從墓穴裡得到的寶藏,大把大把地換取外國收藏家手裡的美金,然後進入盜墓、出售、革新盜墓設施、再盜墓、再出售這樣的無限循環之中。
可想而知,他們的財富是終生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完全沒有必要以千金之軀再下到蛇蟲成堆、機關重重的危險古墓裡。心理學家們分析,這是一種「盜墓癮」,就像名震江湖的「賭王」,一看到街邊的小賭檔也會忍不住手癢一樣。
全球各種各樣的大小古墓,已經成了盜墓者們的宿命魔咒。
對於方星的問題,唐槍早就有了答案,他說過——「我的生命,起源於古墓而必將終結於同樣的地方」。不過,他的記憶殘片裡,竟然有「貓靈」的成分,這是以前他從沒提及的。
「我知道,唐槍一直處於一個尋找的過程,即使是在盜墓者排行榜上加冕之後,他對這些所謂的榮譽仍然看得很淡。憑心而論,他是一個極端孤獨的人,即使是朋友之間,也僅僅把自己的心事打開一小部分。所以,冷七永遠只能是他的助手,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哲學家說,只有偏執狂才能成功。唐槍的一生,深刻地印證了這句話,他做得非常成功,成功得讓同行們嫉妒欲狂,恨不得下一秒鐘就把他剪除。」
關於唐槍,我有很多話要說,他就像一本很難讀懂的古書,一旦深入進去,便令人不能自拔了。
「你很欣賞他?」方星一笑。
我直言不諱地承認:「對,到目前為止,我只欣賞過三個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兩個呢?」方星向我舉了舉杯子,「為名醫沈南欣賞的三大高手,以咖啡代酒,乾一杯。」
「另一個,是葉溪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小北。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孤獨而傲岸,如一隻特立獨行的狼,那是很多大人物身上都能感覺到的東西。假如給他時間和機會,一定不會久居人下。未來的江湖,一定是屬於他那種年輕人的。」
與小北接觸時間很短,但我敏銳地覺察到他與普通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之處。他不嗜殺,但每次該出手時絕不留情,並且把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裡,絕不輕易表露,別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偽裝。
相士評三國曹操時說過「亂世梟雄」的話,這句話加諸於小北身上,同樣合適。現在的江湖,新舊勢力交替,各種不合時宜的陳規被棄之如敝履,正是年輕人出頭的大好時機。
「唔,是他?」方星微微有些失落。
剛剛她去廚房時,按了放像機的暫停鍵,現在按下遙控器,屏幕上的唐槍重新活躍起來。
「為什麼不問第三個人是誰?」我凝視著她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