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謝謝你全力營救我,不過這些變異後的冰晶體會過度損耗人的內力,容易造成內傷。你退後幾步吧,我可以將它分裂開來了。」黑暗之中,方星的眼睛放射出湛湛精光,逼視著身在水晶像框包圍下的男人。
我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的手,後退了三步。
那男人重重地慨歎:「名字只是一個虛無的代號,一千八百年來,無數人問我的名字,但他們心裡想的卻只是記住一個代號,從不肯探究我出現在此地的最終原因。只有你們兩個,能透過紛紜的世俗表象,看透問題的本質。我,唯一的名字就是『太陽系六號』,一個艱難跋涉在時空廢墟裡的旅行者。」
方星絲毫沒有感到意外,淡淡地笑著:「那好,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可好?」
水晶體驟然之間砰的一聲炸裂,分為齊齊整整的四塊,四面倒下。方星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直起腰來,捋著額前散亂的頭髮自嘲:「真是抱歉,近一個月沒有換衣洗澡、梳妝打扮,這一次終於給你看到最狼狽的一面了。」
她的第一步是向我邁過來的,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耽擱,向前急切地跨步,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仍然帶著徹骨的寒意,但我不願意再放開她哪怕一分一秒,失去她的恐懼已經令我嘗盡相思之苦。
良久,我們都忘記了第三者的存在,只是傾盡全力相擁,不說一個字,用全部身心去感受對方的心跳。
「你終於回來了,下一次,也許該讓我們聯手解決困難,而不是一個人單獨面對。」我在方星耳邊低聲告誡,千金之寶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我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啪的一聲,客廳裡的燈亮起來,那男人微笑著走近:「兩位,把客人單獨晾在一邊,只顧自己兒女情長,這算是最優秀的待客之道嗎?」他的那身藏服在燈光下看來分外怪異,但五官相貌卻跟普通華裔沒什麼區別。
廚房裡的水開了,音樂水壺開始唱著「鈴兒響叮噹」的曲子。
「我這裡有很名貴的茶葉,請二位嘗一嘗,有興趣嗎?」那男人從腰帶上取下一個金屬盒子,啪的一聲打開,一陣奇異的茶香飄出來,瞬間傳遍了小樓的每一寸空間。
厄運終於告一段落,如果可能的話,我會狂喜地打電話給楊煉和曲那,感謝他們讓我和方星重聚。除了像他們那樣的絕頂登山高手外,再沒有人能將方星拯救回來。從倒水到沏茶、洗杯,方星的一隻手始終放在我掌心裡,彷彿被世界上最甜蜜的樹膠粘住了似的。
「名茶『雀舌』,產自洞庭之南的瀟湘仙子墓,世間第一好茶。這一盒的采制時間已經非常久遠了,久遠到我已經無法準確記得是哪一年、哪一代。兩位,我接下來要敘述的,是一些尋常人看來非常荒誕的情節,但你們一定要相信,那些的確真實地發生過,並且由此帶來的危害,至今仍然在延續著。假如沒有人站出來制止,地球的毀滅指日可待——」
我和方星並肩坐在沙發上,依舊牽著手,共用一隻杯子品茶。那種茶的香氣似乎可以分為七層之多,從聞香杯開始直到穿喉落肚,味道各不相同,像一瓶窖藏百年的好酒,只聞一聞,便心神皆醉,回味無窮。
「你要說的,是關於貓妖、所羅門王銅瓶封印、漁夫與魔鬼的故事嗎?同樣的話,蘭陀庫林活佛轉世靈魂裡已經記載過,無需再次重複。不如講講地球的未來,也許我們把即將面對的難題分析透徹了,會更容易消滅貓妖,維護這個星球的安寧。我知道,你為挽回自己的過錯做了很多彌補工作,但每一次都無濟於事,功敗垂成。看那些記憶殘片吧,已經記載了多少代為此而慷慨赴死的沈家勇士?」
方星並沒有給那個看起來有些頹喪的男人一個回憶往事的機會,這令他更加悒鬱起來。
「未來,我沒想過,也無能為力。否則,我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寄希望於醫、佛、聖三大力量的聯合了。方星,你的思想裡既然融合了兩代活佛與聖女的智慧,請說說看,到底怎樣,才能徹底消滅貓妖,讓世界重新走上和平安寧的正軌?」
那男人捧著關伯生前最珍愛的茶杯,蜷縮在椅子裡。他的面容雖然年輕,表現出來的神態卻像是垂垂老去的暮年老朽。
「『鷲峰如意珠』能夠吸收方圓五百里內的能量,對不對?那麼我們能夠把它用在圍剿貓妖的戰鬥中嗎?在關鍵時候釋放它,將正邪雙方的能量全部消滅,然後派遣另外一批人馬殺入,進行第二輪圍攻——」
方星的話沒說完,男人已經舉手打斷她:「這種方法早在四百年前就有人試驗過了,可以肯定,那位沈家的祖先也是聰明絕頂的人才。他和自己的同伴在大沙漠的邊緣向貓妖發起攻擊,而後激發『鷲峰如意珠』上的力量,於是,戰鬥雙方的能量都被這珠子吸收,全部撲倒在地,無法移動。當時,他安排了四支百人輕騎,騎乘西域快馬,在約定的時間突襲交戰地點。但他沒有想清楚最關鍵的一點,貓妖是有九條命的,犧牲掉一條,其餘八條還能在數秒鐘之內實施反撲。那一戰之後,戰士們的熱血將大漠上的積雪都染紅了,血腥氣八天都沒有散盡——」
「錯,那是過去,蘭陀庫林活佛熟讀經史,當然明白那些令人不忍翻讀的情節。不過,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卻可以輕鬆突破五百公里的有效半徑,而我們既然能安排第二支突擊隊,當然也可以組織第三支、第四支甚至第十幾支,一直耗費到貓妖的九條命用完為止——」方星跟著打斷那男人。
突然之間,兩個人同時閉上嘴,笑容僵硬地停留在臉上。
我的思路一直跟隨著方星,立刻聯想到:「『鷲峰如意珠』的力量是否能夠隨心所欲地吸收周圍的能量?假如我們完成了一切衝鋒準備,而珠子的超能力卻發揮不出來,豈不等於送人上去給貓妖殺戮?」
「那珠子在每一代聖女的手上,只能用一次,毫無辦法。」男人苦澀地笑起來,「除非……除非能同時找到十個聖女出來,但那是不可能實現的。」
他站起來,慢慢放下茶杯,步履蹣跚地向外面走去。
「六號,你去哪裡?」方星跳起來,不甘心地甩了甩頭髮,彷彿要將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陰霾甩去一樣。
「去我該去的地方,我到這裡來,只是要告訴神醫『天地風雲龍虎鳥蛇之殺』的要旨,至於大事能否成功,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祝你們好運,祝你們……能解除地球未來的厄運,成功地將艱難進化了幾億年的地球生命延續下去——」他頭也不回,穿過客廳和院落,忽然轉過身,感慨地隔窗望著我,「你本來可以有一個很好的戰鬥夥伴,就是唐槍。我見過他和冷七、無情,也曾經在他身上寄托了無限希望。可惜,他太聰明了,過早地看到了地球未來的變數,毅然選擇了『逃遁避世』那條路,拋下好兄弟和自己的女人,跟我的另一個同伴離開了地球,也就是鬼墓下面、五重鬼樓秘室裡那個美麗女人。我是六號,她是七號,也許逃避一切之後,他們會過得更快樂一些吧,但願如此……」
他消失在小院門外,我的心情突然變得沉甸甸的,無法釋懷。
唐槍很聰明,當黎文政一個人面對紅龍的數萬人馬時,他卻選擇了拋掉無情,跟別人一起離開,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這一切反正都無從查考了,已經變成不解之謎。枉我那麼相信他,何東雷也那麼相信他,事情的終點卻沒有走向光明,而是進入了無限悲哀的沉淪之境。
我和方星靜靜地攜著手坐在沙發上,聽任窗外的夜色無聲無息地流逝殆盡,然後曙色再次降臨。
這一夜,她講了很多,就像「漁夫和魔鬼」那個神話故事裡所說的一樣,六號、七號在時空跋涉中發現了所羅門王的銅瓶。好奇心作祟,他們揭掉封印,拔開了那個銘刻著神秘咒語的塞子。結果,貓妖逃了出來,開始了世界滅亡的倒計時。他們只能想盡辦法補救,卻在與貓妖的交手中屢戰屢敗,最後七號更是失陷在貓妖構建的「五重鬼樓」裡,成了對方的俘虜。
接下來的一千八百年裡,六號把希望寄托於人類的自救行動,選取了幾億地球人裡最具慧根的勇士,告訴他們事實真相,用佛、醫、聖三大力量反撲貓妖。佛,代表藏教活佛;醫,是指我們沈家;聖則是指喜馬拉雅山聖女,其靈魂也像活佛轉世一樣,永不泯滅,代代相傳。戰鬥的結果,幾乎全都是人類潰敗,而貓妖的力量卻一天一天壯大。
「你的父親和母親是神醫與聖女的完美結合,所以他們能夠在鬼墓附近重創貓妖,幾乎一戰成功。可惜,蘭陀庫林活佛耽誤了最佳的匯合時機,等他趕到,你父母早就功虧一簣。結果,他只能埋葬了你的父親,把重傷的聖女帶往庫庫裡峰頂的冰洞。萬年冰洞絕對具有神奇的療傷功效,按照活佛的想法,他將把所有智慧放到轉世靈童身上,期待下一次圍剿貓妖的勝利。結果,承接他思想的達措靈童身體具有天生的缺憾,思想復甦的程度相當之慢,只有拼盡全力,把那些片段轉嫁給我。現在,貓妖已經抵達港島,我們只能聯合其它高手,共同完成這項未競的事業……」
方星顯得相當無奈,但她剛剛經歷了雪峰上的生死禁錮,需要好好休息,小樓也許能成為她暫時休憩的理想港灣。
我把自己的臥房讓給她,然後走進廚房,拉開冰箱,要給她熬些雞湯補補身體。如果關伯在,這些事他會欣然去做,根本無需我來插手。客廳裡的水晶碎片依舊一片狼藉,無暇收拾,其實我自己也感到萬分倦怠,還沒有從何東雷被狙殺的陰影裡解脫出來。
「幸好,方星還活著,我們的未來還有希望——」看著鍋裡的雞湯開始慢慢滾沸,我歎了口氣,接了一捧冷水,緩緩地撲在臉上,強令自己振奮精神。
這一天,我數次打電話給楊煉,希望能表達自己的感謝,但那邊的衛星電話卻始終無人來接。
「兩個人都被金磚的魔力弄得神魂顛倒了?」偶爾想想,能夠發掘到前人留下的巨大藏寶庫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彷彿天上落下的金磚雨一樣,全球四十億人民之中,能有這種幸運的不會超過十人。
比起為了紅龍寶藏而奔走的黑道群雄們,楊煉、曲那的幸福可想而知。
庫庫裡峰在萬仞壁立之處,楊煉曾經如此描述過攀登它的困難之處:「那座雪峰,被稱之為『死神之牙』,像是從天上憑空掉落下來的一樣,根本沒有攀緣的可能。」
曲那的描述更加貼切:「登臨珠峰五次所費的力氣,也不夠攀登庫庫裡峰一半。有生之年,希望有登山高手能征服它,我們算是看不到咯——」
現在,他們還是努力做到了,令世界矚目,成就一代偉大事業。由此可見,只要勤奮用心,任何困難都有攻克的一天,相信「太陽系六號」遺留下的貓妖問題,也會得到最妥善的解決。至於唐槍,他在另一個世界裡會過得好嗎?
我去樓上看過方星數次,她側著身子,安心地沉沉睡著,甜美得像個嬰兒。剎那之間,我感覺自己的生命似乎有了新的意義,那就是陪伴著她,完成一切前輩們沒能成功的大事業,渡千萬劫,翻千重浪,最終抵達美好的彼岸。
「我們在一起,一定能做到任何事。」我再次替她關門,凝神祈願她的夢境會像鮮花一樣完美。
第七章 冰島降魔手之變
雞湯的香氣飄滿小樓的時候,夜色剛剛籠罩上來,我的心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個黃昏了,不必懷著任何擔心和憂慮,只需坐在廚房的吧凳上,靜靜地守著一鍋好湯,等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子遲遲醒來。
在此之前,我曾無數次看到關伯坐在這裡發呆,他大概是在半是苦澀半是甜蜜地回憶往事吧?至少,有些舊事和故人可以懷念,他的精神世界就是豐滿而充盈、幸福的。
有人大步踢開客廳裡的水晶碎片,大剌剌地走向廚房,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澎湃殺氣。我的心情忽然亂了,馬上跳下吧凳,奔出廚房,與那人在走廊裡碰了個正著。
他穿著一身來自法國巴黎的當季最時尚、最昂貴的西裝,頭髮油光可鑒,腳下的皮鞋也閃閃地映著倒影,臉上似笑非笑,彷彿進入的不是別人的私家住宅,而是來去自由的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