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一個踉踉蹌蹌的男人正蹣跚著走來,身上的軍裝紐扣胡亂敞開著,雙手裡各握著一隻酒瓶,渾身上下都是酒氣。
「那似乎是——」我回頭去看,銀袍人已然消失,腳下重新變成了那間墓穴。
那滿臉絡腮鬍須的酒鬼抬頭看到我時,驀的一怔:「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搖搖頭,刺啦一聲撕下半截衣袖,緩緩地擦拭著長刀。白袍人的碧血凝結在刀鋒上,拂之不去,但刀背上的水跡卻早就干了。
「喂,告訴我,祭司去哪裡了?她答應我的事又怎樣了?」酒鬼衝過來,惡狠狠地大聲叫嚷著。就在我對面的那面牆上,鑿滿了狹窄的壁龕,每一間裡都擺放著被灰布嚴嚴實實包裹著的東西。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喝乾了一瓶酒,隨手將空瓶摔向牆壁,彭的一聲,玻璃碎片四濺。
我搖搖頭,但那張臉曾經印在五角大樓的特級通緝令上很久,全球每一個關心政治的人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他本人已經被囚禁在美國人暗無天日的鐵獄裡,失去了指揮一切的特權。我知道,現在的一切,不過是雅蕾莎營造出來的幻像,眼前的紅龍面目憔悴、外強中乾,正是二次海灣戰爭後期阿拉伯半島電視台新聞節目裡的形像。
「我會在死後重生,我一定能重新統治這個世界……祭司會幫助我,她的能力,她的『空氣之蟲』一定能幫助我,讓我死後的靈魂像無所不能、啄食一切的兀鷹,飛翔於伊拉克上空,把所有敵人斬盡殺絕,而後重建世界秩序。那時候……我會用黃金和鑽石鑄造屬於紅龍的寶座……」他嘟嘟囔囔著一頭栽倒,猶然不忘將另一瓶酒大口喝乾,再次摔碎。
「這一間,才是鬼墓的真正核心,直通五重鬼樓。每一個甘心與我為盟的大人物,都會在這裡達成所願,憑著我賦予的無上法力,開創江山國家。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合作,就像紅龍那樣,甘心情願地向我奉獻出所有——」
雅蕾莎再度出現,緩步走向她的黃金寶座。
「這是你最後一次發表統治世界的演講了。」我冷笑著低語。
「什麼?」她踏上黃金台階,灑脫地旋身落座,但那時心口裡陡然多了一柄長刀,刀尖貫穿身體後,又直透椅背,從後面露出半寸。
「貓靈是永遠不死的,就算再有一萬把同樣的刀,也——」她忽然瞥見了刀鋒上的那一抹碧綠,驀的高聲慘叫起來,「不,這不是他的血,我瞭解他的心事,他是永遠不會向我下手的……」
她的心口流出的鮮血與刀鋒上的碧血融合在一起,緩慢地滴落在地上。滿地石塊忽然開始發光,壁龕裡那些灰布包裹迅速打開,各種各樣的動物木乃伊製品迅速復活,跳出壁龕,在紅龍身邊滿地亂躥著。
我走進她,雙手握著刀柄,凝視著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求求你,不要把刀拔出來,再給我最後一個機會。假如是他要你來殺我的,請允許我見他最後一面……」雅蕾莎臉上的極度痛苦表情,讓我稍稍猶豫,但那壁龕上突然有鮮血噴湧而出,在地面上形成無數翻滾的漩渦,托著這黃金鑄成的寶座急速上升。
「給我機會,你就不再有機會了,下一個輪迴再見吧——」雅蕾莎努力地抬起頭來,伸出手指,擦拭著那道碧血痕跡。我再次拔刀,刀身卻嵌在她身體裡一樣,紋絲不動。
血水急速上升,托舉著我們穿越重重黑暗,再回到那八卦陣裡的深井中央的方柱上。
「看,那條血海中的龍,未來世界是他的,亦是我的,而你們——畢生渴望打敗我的無知的人們,只會在血海洶湧中化為烏有。無所不能的貓靈能在那時候統治埃及,就一定能在此時統一世界,現在你該相信了吧?」
雅蕾莎臉上重新出現了勝利者的微笑,一條紅色的長龍在鮮血中盤旋往復著,躁動之極更猙獰之極。
「紅龍必將死而復生,必、將、死、而、復、生。」她一字一頓地告訴我,雙眼中閃現著邪惡的光芒。
「清水如鏡,七手結印,天、地、佛渾然一體,我即是天地間唯一金身主宰——」方星突然間從血海中凌空飛起,厲聲喝叫,身上的血珠紛紛四濺彈開。
她的頸後出現了七隻赤裸的乾瘦手臂,結著七種藏教密宗手印,分別是鐵輪印、法輪印、雷輪印、大空寂印、不知不識印、去三昧真火印和無相天地萬殺印,以七彩長虹為背景,七大手印向雅蕾莎當頭猛擊下來。
那一刻,雅蕾莎身下的黃金寶座轟然炸裂,碎片落入血海。我拔出了那柄長刀,抓住她的身子躍回甬道裡。
「我是有……九條命的……不死之身……九條命……」雅蕾莎的臉上佈滿了驚悸和不甘,但七種手印剎那間便轟碎了她全身的骨骼,我剛剛鬆手,她便軟倒在地。
血海中的巨龍驟然沖天而起,撲向半空中的方星。她迅速脫掉腕上的碧血靈環,擲向正北面的甬道。四件寶物各守其位,布成「青龍白虎龜蛇大陣」,一堵無形的巨網罩住龍頭,任它在半空中飛舞,卻無法脫縛而去。
我的丹田之內突然有一股異樣的力量蓬勃跳躍著衝向全身血脈,渾身彷彿有數不盡的蟲子在鑽來鑽去,正是那些狄薇強加給我的「空氣之蟲」。當所有蟲子貫入雙臂、然後從掌心裡湧出時,我手上的那柄長刀脫手而飛,帶著勁風旋轉著射入紅龍的脖頸,那顆碩大的龍頭立刻被斬落,連同龍身一起跌回血海裡。
「我失敗了,這是我死的日子。不過,能真正死在他的碧血之下,也是一種最好的結局,不是嗎?」雅蕾莎緩慢地向前爬去,翻身落下深井,與血海一起迅速退去,淪入無邊黑暗。深井和方柱都是她創造出來的幻像,也隨著她的死而瞬間消失。
這是一次來之不易的勝利,小北和葉溪都已經甦醒,他們體內的貓妖靈魂也跟隨雅蕾莎的死一起消失了。
方星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啪的一聲捏碎珍珠,露出裡面那顆比大米粒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珠子。「這就是藏教秘寶『鷲峰如意珠』,可惜這一次有了所羅門王的碧血,它就暫且用不到了。」她笑著將珠子放回口袋。
在我們背後,剛剛到達的工程人員正在小樓上鑽孔,然後安插炸藥雷管,將其徹底毀去。這裡將建成一座嶄新的兒童遊樂場,無償捐贈給港島西部的孤兒院。
小北現在已經改名字叫做沈北,而且放棄了黑道上的打打殺殺,準備去英倫三島主修西醫。葉溪,則在方星的鼓勵下答應承接下葉離漢的所有事業,重建了四個兒童援助基金會,專門支持非洲兒童基礎教育的發展事業。
值得開心的是,經此一戰,葉溪終於肯接受沈北,兩個人的感情正在逐漸升溫。
大局既定三個月後的某個黃昏,我和方星送弟弟沈北飛赴英倫三島,他將在異國進入一所西醫名校攻讀。
我們剛剛回到新遷入的山頂道寓所裡,沏了一壺雀舌香茶,準備靜下心來,為以後的新生活慢慢打算,忽然聽到有人在按門鈴。
方星從門鏡裡看了一眼,訝然回頭望著我:「是六號,太陽系六號。」
激戰發生時,六號選擇置身事外,遠離戰場,戰事方一結束,他就又神奇地再次出現,也真的是取巧之極。
我點點頭,方星立刻開門請他進來。
尾聲 一個不算光明的結局
六號依然穿著那身藏式貂裘,不過這次隨身提著一隻最大號的旅行箱。那箱子看上去極重,他走進客廳裡時,需要雙手用力提著把手,累得氣喘吁吁。
「請坐,我去再添一隻杯子。」方星溫順地去了廚房。
我越來越相信她會是一個非常賢淑的女主人,對家人寬容溫柔,對客人熱情得體。她曾私下裡告訴我,要徹底忘掉之前的大盜方星,以新的身份、新的面貌過新生活,跳出江湖之外。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畢竟兩個人共同經歷了那麼多,有些創痛至深的記憶最好還是忘掉,向前看、向好處看,總會使人心神愉悅,日日開懷。
「感謝你們消滅了貓妖,地球的運轉可以重新回到正軌上來,而我將繼續回自己的飛行器去,過原先那種自由自在的巡遊生活。基於對你們的衷心感謝,我決定帶一件東西給你們看——」他吃力地拉開旅行箱的拉鏈,露出一個直徑超過兩尺的灰色圓球來。
方星剛好拿了杯子回來,好奇地問:「六號先生,那是什麼?」
六號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球體,慢慢地放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這是地球,我們腳下的這個巨大的天體——地球。」他在那球體上輕輕一擦,後者便緩慢地均勻自轉起來。
我揣摩著他那句話的意思,起初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把所有人都明白的「地球儀」故意稱之為「地球」,但看他凝視那球體時的沉重表情,忽然驚疑不定起來。
「它由七億兩千萬塊碎片構成,像一套龐大得不能再龐大、繁瑣得不能再繁瑣的積木一樣。所有的歷史、現在、未來都是由碎片放置的部位決定,包括時間、空間在內,都是可以被隨意挪動、隨意堆疊的,而具有這種權力的人就是我,太陽系六號。」
他沒來由地歎氣,指著茶几對面牆上那塊來自瑞士的名牌掛表,「沈南,那表盤上顯示的只是人為標示出來的時間,是做給人看的東西,但實際上,時間的前進與後退,都有我來決定。」
方星放下杯子,但已經忘記了為六號倒茶,只是默默地盯著那球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