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是他叔叔的聲音,李光輝遠遠地和老婆對話:「那隻畜生跑哪兒去了?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他老婆說:「就在這附近,剛才我看見了。」
「那老不死搞什麼名堂,木箱裡居然沒有寶貝,只有一隻猿猴!」李光輝遠遠道。
「那天你把箱子劈開,我看見一隻黑黑的畜生從你爺爺房裡跑出來,肯定錯不了。」李光輝老婆答。
聽到這段對話,李狂藥恍然大悟,原來那天他離開後,他叔叔轉身就把木箱劈開了。李光輝為人奸詐,肯定是想趁機偷天換日,將木箱裡的珍寶挪走,再放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進去,這樣李海洋一家人就佔不到便宜了。李狂藥怒火中燒,想要跟他叔叔對質,可轉念一想,太爺爺為什麼把一隻活的黑猿裝在木箱裡?
李家一直有傳言,那口黃漆木箱是李狐從舟山帶去北方,又從北方帶到南方的。李家子嗣全以為木箱裡不是龍蛋就是古玩,誰都沒想過裡面裝的竟然是一隻活物。木箱存在的年月起碼有70年以上了,可猿類最多能活50多歲,時間這麼長了,會不會之前的東西早被李狐換掉了?這只黑猿算不上奇珍,即使在家裡養著,也沒人會反對,李狐為什麼要把黑猿鎖在黃漆木箱裡?該不會拿來當作美食享用吧?
一瞬間,李狂藥想了很多,不過時間緊迫,再猶豫下去就要和他叔叔撞上了。當即,李狂藥抱起黑猿,躲進侯王廟前的樹叢裡。很快,李光輝和老婆真的追到侯王廟前,他們找不到黑猿的下落,便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粗話。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李狐復原的機會很大,為了不讓李狐知道木箱曾被劈開,李光輝才想要尋回逃走的黑猿。
李光輝生性多疑,老婆叫他去別處繼續找,他卻覺得侯王廟前有點古怪,心說黑猿八成就躲在廟前的樹叢裡。李光輝的老婆一聽這話,便奇怪地問那些酒罈不是被收進廟裡了嗎,誰又把它們搬出來了?這些話被李狂藥聽入耳裡,他方才醒悟,酒罈被人挪動過,難道此前有人想來偷酒罈?
不容多想,李光輝已步步逼近樹叢,躲在裡面的李狂藥抱著黑猿,找不到其他地方繼續藏身了。李光輝剛要伸手去撥開樹叢,往裡瞧一眼,這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怪事,不僅嚇得李光輝和他老婆毛骨悚然,就連李狂藥都嚇了一跳。
靜靜的夜裡,空中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你們這群敗家子,我還沒死就想分家產了,信不信我死了也要變成鬼來找你們!」
李狐的聲音?!在場的李家人紛紛吸了一口冷氣,這絕不是幻聽,而是實實在在的聲音!李光輝和他老婆聽見後嚇得轉身就跑,不敢多逗留一秒,只有李狂藥和黑猿還躲在樹叢裡。看到叔叔一家人逃了,李狂藥就滿頭霧水地鑽出樹叢,心說太爺爺還躺在醫院裡,他怎麼能在這裡說話,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此時,一個黑影從樹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李狂藥面前。李狂藥以為真的有鬼,本能地閃退三步。待視線清晰後,李狂藥發現對方是一個女子,一身黃衣,在夜裡有點像《聊齋》裡的勾魂女鬼。那女子一臉壞笑,嘴未張,她身上卻能冒出李狐的聲音,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李狂藥在醉龍隊裡見過不少奇人奇事,立刻識破了這女子的詭計,她是用腹語裝神弄鬼呢。
說是腹語,其實並不是用腹部去講話,倘若夠仔細,會發現講腹語的人嘴唇有些微張,他們是用舌頭發聲。現在會講腹語的人不多了,能夠模仿出別人的聲音,更是不多見。李狂藥被女子戲弄一番,正想發火,可卻想這女子怎麼會躲在樹上,又怎麼懂得他太爺爺的聲音?
「你救那只長臂猿,是不想讓你叔叔抓住,還是想帶著那只猿猴去找『同盛金』?」女子嫣然笑道。
「你是誰?」李狂藥不肯多言,心說就算撞鬼了,也先要弄清對方的來歷。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知道你家有困難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東海找那批『同盛金』吧?正好我有時間。」女子正色道。
女子見李狂藥一身戒備,不信她所言,於是便講明自己的身份。原來,女子叫丁細細,家住甘肅,家裡是開酒廠的,算是釀酒世家。前段時間,丁細細不小心將家裡珍藏的古酒罈砸個粉碎,被家人責罵一通,她就賭氣地說一個月內幫家人找回一壇同樣的古酒,否則就不回去了。
那壇古酒來歷不簡單,是清朝一家叫作「同盛金」酒坊釀製的貢酒。1996年6月,遼寧錦州一家老酒廠搬遷,在地下發現了四個木製的酒海,酒海內完好地保存著醉人的白酒。酒海是一種古代的大型盛酒容器,因盛酒量多,故稱酒海。那些酒海以紅樺構築,還裱糊了約1500層、內蘸以鹿血的宣紙。宣紙上寫了「大清道光乙已年」、「同盛金」、「大清國」等字樣。由於是貢酒,它用鹿血蘸宣紙封存,150多年的浸泡使鹿血滲入酒中,絕非普通的古酒。
清朝貢酒制於道光帝年間,那時發生了鴉片戰爭,清國混亂,這批貢酒沒來得及運入京城,釀酒師傅就因戰亂而亡了。根據同盛金酒坊留下的記錄,深埋地下的酒海共有十個,可考古學家卻只找到四個。有傳,曾有人在民國年間挖過老酒廠那一帶,估計那時候被偷走了六個酒海。
李狂藥在去年聽過這樁奇聞,今夜和父母長談之際,便是想起了這件事。現在聽到丁細細那麼說,李狂藥就掃興地想,現在東西還沒找到,居然就有人來打搶了。如果真的找到了,那還了得。
丁細細把話說了一半,見李狂藥分神了,便問:「你不用擔心。如果真的找到了,我只要罈子,不要裡面的酒。我在家裡打破的就是罈子而已,裡面是空的。」
李狂藥笑道:「東西怎麼分倒是其次,問題是上哪兒找去?」
丁細細想說些什麼,又見黑猿無力喘息了,恐將一命歸天,於是商量道:「這只東西活不過今晚了,不如把它埋了,也好過被你叔叔一家人吃掉。」
李狂藥低頭一看,那只黑猿真的快歇菜了,好歹遭遇相似,總不能把它吃了。侯王廟不適合埋屍,附近也沒合適的地方,李狂藥就想先把黑猿扛回家。李狂藥還沒動手,黑猿就死了,身體漸漸地僵硬。丁細細望著侯王廟前的樹叢,便說乾脆把黑猿埋在樹叢下吧,侯王廟是處古跡,沒人會在附近亂挖。黑猿不是人類,只要屍體不被好吃的人撿起,它在天之靈不會計較的。
「好吧。」
李狂藥懶得和丁細細爭執,若按他所想,他寧願把黑猿葬在他家裡。要知道,黑猿的骸骨和人類差不多,弄不好時隔數年被人發現了,還以為哪個短命鬼被人埋在這裡。想到這兒,李狂藥就回憶起醉龍節那天的情景,今天早些時候他已經聽說酒罈裡的頭骨不是人類的,而是猿猴的了。這只黑猿和酒裡的猿猴頭骨有什麼關係,便成了李狂藥現在要跟丁細細打聽的事,因為丁細細明顯認識他太爺爺,連李家人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懂得用腹語模仿太爺爺的聲音。
等到挖了個深坑,埋好黑猿,李狂藥已經大汗淋漓,但他仍不忘問:「你既然知道那麼多事,為什麼要來中山找李家人?自己去找豈不是更好?」
「你年年在醉龍節喝的那些酒,就是丟失的那批『同盛金』,你難道不知道嗎?」丁細細有些詫異。
李狂藥無比驚訝,難怪太爺爺獻出來的酒如此美味,沒想到竟是古代貢酒。丁細細看出李狂藥不是裝的,便說李狐在外聲名很廣,有傳他隱居在廣東,這次來就是想見一見那位老人家。或許其他人不懂,但凡愛酒之人都聽說過李狐早年得過一批古酒,藏在幾處寶地,留待他的後嗣享用。現在看來,李狐並沒有對李家人說過真話,李狂藥這種得不到疼愛的後孫更是聞所未聞。
有人說,李狐養了一隻黑猿,而那只黑猿就是尋回深埋古酒的關鍵。在國外,有人牽著捉回來的野豬去找珍貴的松露,且只有野豬能找得到。同理,猿類也有不為人知的本領,它們只要通了人性,就會找到深埋地下的古酒。世界上有一種學說,那就是酒起源於猿猴。在古時候,猿猴們採的花果沒吃完,留在石槽裡發酵後就成了最初的酒,所以它們對酒有一種敏銳的感知。
「我把酒罈放到侯王廟前,就是想把那只黑猿引出來,因為那天我正好看到它從李家溜出來。」丁細細坐在樹叢下說,「其實我也準備走了,因為李家人好像不是很好說話,但你不同。」
李狂藥對稱讚向來當耳邊風,眉頭一皺就追問:「我太爺爺根本沒說過這些事,你現在去問他,他也說不出話來。你現在打算去哪裡找?我看酒罈的泥土有點紅色,是不是在西南一帶?」
「應該在東海!你太爺爺以前不是那裡的漁民嗎?」丁細細站起來,笑著說,「最安全的地方當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紅土只不過用來迷惑人罷了。」
李狂藥還是有點不放心,外人居然比他還瞭解太爺爺的事,會不會不安好心呢,萬一被人逮住怎麼辦。不過,沒有法律說不允許挖古酒,反正不挖也會壞掉。總之,丁細細不出現的話,李狂藥也要去舟山一趟。丁細細剛才用腹語嚇跑他叔叔,算是幫了李狂藥一個忙,否則他叔叔又要鬧個沒完。只不過,東海那麼大,李狐當年躲在哪個無名小島上,他們誰也不清楚。李狂藥想了想,覺得和丁細細一同去比較妥當,雖然對方神秘兮兮的,但對太爺爺的瞭解比他還多。
於是,李狂藥就和丁細細擊了一掌,答應道:「好!我們一起去東海!」
而這時候,不能動彈的李狐睡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個親人也不在身邊,睡著的他做了一個夢,又夢到1942年那晚的事——當時黑色池水裡浮出一個酒罈後,跟著又浮起了一個駭人的東西:龍頭。
第五章 岱山行
兩日後,李狂藥背著一個包就上路了,丁細細跟在後頭,直到火車開動了他們才在車廂裡聚在一起。李狂藥怕父母擔心,沒有把遇到丁細細的事說出去,以免要提及太爺爺以前的事。丁細細那晚嘴上說得急,上路後卻一點兒也不急,李狂藥靠在座位上睡了一覺,她還樂樂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李狂藥雙眼半閉,尋思著此行如果找不到太爺爺深藏的古酒,該怎麼還50萬塊的高利貸。丁細細那丫頭一時高深莫測,一時又像個小孩,不知靠不靠得住。如果真的找到太爺爺去過的孤島,會不會有危險,到時候可別把丁細細害了。李狂藥好歹會些功夫,舞醉龍的那些日子裡可不是白混的,遇到危險肯定能應付。而丁細細嘛,雖然看似柔弱,但那晚瞧她從樹上跳下來的身形,為人也不簡單。
火車一路北上,經過浙江時,李狂藥和丁細細沒下車。因為舟山沒有火車站,要從其他地方下車了,再由客運站轉車過去。丁細細像個從未出來玩耍的孩子,硬要李狂藥在上海站下車,從上海坐客輪到舟山群島中一個叫岱山的地方。
岱山縣是李狐以前的老家,被日本侵佔了,那裡的漁民才躲到海上小島去。岱山縣以前不設縣,就叫岱山群島,到了1949年國民黨退守到岱山,便將它設為翁洲縣,後來中國才將岱山置縣。岱山縣也叫東海蓬萊(和山東蓬萊市不是一個概念),傳說裡的蓬萊仙島就在那處地方,是舟山第二大島。那裡有400多個島嶼,一串串地連在一起,島海相依,水天相連,漁火滿綴,勝似仙境。李狐有一次曾帶著全家人回去祭祖,那時李狂藥只有7歲,對那裡的記憶不深,只記得那裡的艾青餅、清明羹飯很好吃。
丁細細輕車熟路,從上海站下車後,便帶著李狂藥找到了十六鋪碼頭,準備從那裡登船出發。由於客輪市場的萎縮,那裡每天只有兩三班船前往浙江舟山,候船室裡很冷清,而且大多數旅客是前往普陀山燒香遊玩的。李狂藥這時終於放下心來,起初他還怕丁細細吃不消,現在想來她要比他適應多了。若真讓李狂藥一個人來到陌生的上海找客輪去舟山,怕是要折騰半個月才搞得定。
上海至岱山僅有短短幾百公里的路程,卻要耗費一夜時間,而客輪上落後的設施,更令人感到旅途漫漫。李狂藥只想睡大覺,可丁細細精神很好,大有跳下海裡和客輪比賽的架勢。有一個乘客嫌丁細細太鬧騰了,便朝她吼了幾句,儘管丁細細不以為意,但李狂藥卻不肯罷休,硬要那位乘客跟丁細細道歉。其實,客輪的噪音很大,丁細細再能折騰,也蓋不住客輪的噪音。
「算了,由他去吧。」丁細細勸了一句,然後走到船邊,望著漆黑的海面。
「你不用怕他,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李狂藥拍胸脯地保證,以前在中山市井裡,他就經常幫助被人欺負的乞婆。
「我才不怕他!」丁細細忍住笑意,反問,「你關心我啊?」
李狂藥鮮少和女性待在一起,被人這麼一問,不知如何作答。丁細細收住笑容,望著天邊,竟說很羨慕李狂藥一家人。雖然李狂藥家境困難,不得太爺爺寵愛,至少父母是疼他的。李狂藥不知這有什麼好羨慕,依舊不知如何作答,一時想起包裡有盒餅乾和一瓶喝過的水,便問丁細細要不要吃東西。
丁細細不予理睬,自顧入神地說:「我老爹才不會關心我,他每天不是釀酒、喝酒,就是彈琴、吹笛子,要麼出去十天半個月的,根本不問我高興不高興。」
「老爹?甘肅那邊是這麼稱呼的嗎?」李狂藥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