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我奇異於她說的「房子跟她熟得很」,卻不說「她很熟悉這個房子」,好像房子是個人,能跟老太太交流似的。
不過轉念一想,很多人隨著日漸衰老,走動範圍也日益縮小。最後僅僅局限於自己的房子周圍,把居住的房子當成了生活的碉堡,寸步不離。他們確實可以做到熟悉房子的每一寸地方,哪裡有一個小坑,哪裡有一個裂縫,那個小坑是不是比昨天大了一些,那個裂縫是不是比昨天多了一點延伸。他們都可以做到瞭如指掌。他們不把這些說給別人聽,但他們把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記在心裡。
他們和他們的房子,共守這些秘密。他們和他們的房子就像配合默契的夥伴,悄悄走完他們的一生。
所以,年輕婦女說「房子跟她熟得很」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許,她也是這樣看待老太太和這間老房子的。
老太太從黑暗角落裡走出來,抱怨道:「我這個孫子別的都好,就一樣不好。白天不屙尿,怎麼逗他要他屙,就是沒有用。到了晚上就在床單上畫地圖。天天要換床單,洗床單倒是不怕,可是到了晚上睡覺連快干地方都找不到。」
我們這裡的方言跟普通話在用詞方面有些差別。普通話裡說大小便的時候分別用「屙」和「撒」,但是這裡的方言把大小便的動作統稱為「屙」。還有,普通話裡說「吃飯」「喝水」,而這裡的方言說「吃飯」「喫茶」。留別人在家裡坐一坐時就說:「喫茶了再走啊!」
當然,也有人像普通話裡那樣把這些詞分開用的。但是老一輩的人已經習慣了方言裡用詞方式,改不了。就比如我稱呼外公做「爺爺」,雖然他也知道外公這個詞,但是我要叫他一聲「外公」的話,他肯定一時半會習慣不了。
爺爺聽了老太太的話,笑道:「我外甥小時候也這樣呢。你把你孫子抱出來。我給他置肇一下。以後就會好的。」
年輕婦女連忙跑進屋裡,抱出了孩子。
「弄一升米來,米用量米的器具裝著,然後在上面插上三根香。」爺爺吩咐道,「再拿一塊乾淨的布。」
年輕婦女把孩子交給文撒子抱住,又按照爺爺交代的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爺爺將香點上,然後走向那個黑暗角落。借助香的微光,我才看見一個柵欄雞籠。爺爺把香放在雞籠旁邊,然後把一塊布放在香後面。
「你把孩子放到這塊布上來。」爺爺道。
年輕婦女連忙從文撒子手裡接過孩子,走到布前面。
爺爺協助年輕婦女一起將孩子放在布上。「把孩子的腳彎一下,做一個跪拜的姿勢。好了,好了,不用真跪,有個姿勢就可以了。」爺爺一面整平鋪在地上的布,一面指導她怎麼調整孩子的姿勢。
那個小孩子被他媽媽這樣擺弄一番,但是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的蹬了蹬胖乎乎的腿,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這孩子睡得真香。」老太太用愛憐的眼神看著孫兒。
終於把孩子的姿勢擺正確了。爺爺對孩子的媽媽說:「你扶好他,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然後我說一句你跟著念一句。」
孩子的媽媽一臉嚴肅的看著爺爺,點了點頭。
爺爺笑了笑:「不用這麼嚴肅。念錯了也沒有關係,重來一遍就可以。這點小事,沒有關係的。不要緊張啊。」
孩子的媽媽又點了點頭。
爺爺開始念了:「雞哩雞大哥,拜你做乾哥。白天我幫你屙,晚上你幫我屙。」
孩子的媽媽跟著一句一句的念完了。
忽然,香上冒出的煙劇烈的晃動,彷彿有誰對著香猛吹了一口氣。雞群裡出現一陣躁動。
第十三卷 一目五先生 第241章 七姑娘嗎
但是雞群很快安靜下來。有幾隻雞還發出咕咕的低鳴,彷彿它們之間正在竊竊私語。
「好了,把孩子抱回去吧。你們不用天天洗被單了。」爺爺說完,抬起小孩子的手搖了搖,一臉的關愛。他總是很喜歡小孩,即使又哭又鬧的小孩他也不討厭,甚至小孩子不領情把尿撒在了他的房子裡,他還要說童子尿撒在家裡是好事。
雖然我對他如此喜愛小孩子不能理解,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童子尿也許是好東西。
四姥姥的老伴得癆病的時候,她經常到我家來討我跟我弟弟的尿。那段時間,她每天一大早就拿著一個海碗到我家來,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和弟弟弄醒,叫我們在海碗裡撒尿。雖然我們很不情願被她吵醒,有時一大早也實在沒有排泄的慾望,但是因為四姥姥每次來都給我們帶幾顆糖果,我們不得不勉為其難。
媽媽說,童子尿對她老伴的癆病有很好的治療作用。
當時我是不信的。那時的農村有很多偏方,比如小孩子的耳朵生膿,可以撿鴿子糞曬乾碾磨成粉,然後填在小孩子的耳朵裡,幾天膿瘡就好了。再比如當時沒有止咳藥,可以把臘肉骨頭燒成灰,然後兌水喝下,這樣可以止咳。還有許多許多千奇百怪的偏方,我都不相信,但是最後居然都把人的病痛治好了。
這些偏方看起來不乾不淨,使用的時候也會噁心。但是人們活得健健康康。現在的人雖然醫藥治療都先進了許多,但是各種各樣的奇病怪病不斷,還未見得比那時的人活得自由自在。
年輕婦女連連道謝,抱著孩子不斷鞠躬。
我心想,剛剛拜完乾哥,還沒有看到實際的效果,她怎麼就感激成這樣呢?
爺爺也說:「你現在先別感謝我,等孩子晚上真不多尿了,我以後經過這裡的時候你多泡幾盅茶給我喝,那就可以了。」接著,爺爺爽朗的笑了。
文撒子奉承的說:「那時必須的呀。您老人家走到哪裡,哪家都給您茶喝啊!就怕您不來呢。」
爺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真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老太太忙提著一個茶壺走過來:「說了要喫茶的,吃了茶再走吧。」
爺爺笑道:「下回再來喫茶吧,今天真晚了。我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回家裡,但是我這個小外甥也要回家呢。就這樣了,啊!下回來,下回來。」
爺爺一面說一面往外走。我跟著走出來。
白髮女子的孝歌還在空氣中飄蕩,給這個夜晚添加了一些神秘的色彩。爺爺在門口站了一會,像是在傾聽白髮女子的孝歌,又像是在聽別的什麼。我也側耳傾聽,卻只聽見了飄蕩的孝歌。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說:「亮仔,走吧。」
話剛說完,老太太堂屋裡的雞群突然噪聲大作。爺爺急忙返身進入屋裡,我連忙跟上。
等我進屋的時候,只見黑暗角落裡的雞籠已經散了架,雞籠裡的雞都跑了出來。雞大概有五六隻,都在堂屋裡奔跑撲騰。雞叫聲淒厲。
「怎麼了怎麼了?」年輕婦女慌忙跑到黑暗角落裡去看散架的雞籠。
「是不是有黃鼠狼來偷雞了?」文撒子連忙把大門關上,怕雞跑出去。老太太也急忙返身去屋裡拿出一個燈盞點上。
剛才沒點上燈盞不是老太太摳門,而是那時農村的習慣都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色暗了,也就要睡覺了,雖然看東西有些費力,但是自家的東西大概在哪個地方,心裡都有數,用不著點燈。再說了,用燈盞不像點燈那麼方便,拉一下燈繩就熄。即使躺在床上了還得起來把燈吹熄,還不如開始就不點燈。
當然也有人要點著燈躺在床上了再熄燈的。我爸爸就是這樣。而燈盞不可能放床上,總得和床有一段距離。所以,我爸爸經常在床上對著不遠處的燈盞拚命的吹氣,彷彿練一種奇怪的氣功。
老太太托著燈盞在堂屋裡照了照,並沒有發現黃鼠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