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不管什麼事兒麼?六四望著老顏問道。
  老顏伸出滿是煙味兒的手摸了摸六四的腦袋,然後對著它說道,那當然了,你老子我騙過你麼?
  沒有,老顏一直沒有騙過它,除了這一次。
  六四信以為真,以前的它真的是太迷茫了,但是進入這個家庭之後,這種迷茫漸漸的消失,因為迷茫往往是孤獨的附帶品。
  它不覺得孤獨了,自己以前心中的疑問也漸漸的拋在了腦後,它的模仿能力與生俱來,它開始認為,自己是一個人,只要開心的活著,就比什麼事情都強。
  它的身體也很配合,一天天的長大,在成長之中,它開始學會了幫母親洗衣服,喂小雞,做飯,幫父親捶腿,有時候一家人吃飯,老顏還會逗他,讓他喝一小口燒刀子,酒的辛辣讓它上躥下跳直伸舌頭,母親看不過去了,就捶打老顏,而老顏總是會發出爽朗的笑聲。
  笑真好,六四想到,每天都這麼笑,果然,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它開始接受了未來,它認為,如此的一生,實在是太美好了,起碼,沒有死一般的孤寂,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漸漸的,它將自己之前心中的那些聲音也暫時的忘記了。
  當然,成長也帶來了一些煩惱,六四長的很快,要比尋常的孩子發育迅速的多,沒過一年,便已經好像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它身為妖怪的特徵也明顯了起來,它生來眉清目秀,但是,十隻手指卻沒有關節,一雙手軟的可以,索性,守林人父親也沒有想太多,只道是這孩子天生畸形,恐怕就是因為這個,這孩子才會被親生父母所拋棄的吧。
  他們哪裡知道,這六四的母親拋棄它,可不是因為這個。
  六四被夫妻兩人感染,終日滿臉的笑容,可能對它來說,這段日子才是最美好的吧,什麼都沒有,只有笑容,開心。
  但是,上天卻是無情的,在萬物的法則天道面前,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夠持續太久,這也正是剎那芳華的由來。
  那一天,家裡面來了兩名不速之客,當時,六四正在跟著父母吃完飯,父親的酒剛剛溫好,還沒等喝,他們家的破門就被推開了。
  兩個男子自顧自的走了進來,這兩個傢伙衣著平常,但是相貌卻有些奇怪,其中一個,滿臉的橫肉,膀大腰圓,十分的壯實,另外一個,是個中年人,小鼻子小眼兒,臉上掛著一抹冷笑。
  六四從出生除了這對守林人夫妻之外,就沒有看見過生人,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這兩個人的身上,它竟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這股氣息似乎如影隨形,一直伴隨著它,忽然間,它感到十分的緊張,儘管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緊張,也許,這就是它天生的直覺吧。
  守林人由於居住在山裡,常年不見外人,見到今晚忽然有兩個人造訪,老顏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倆人估計是旅行的,在山裡迷了路,於是便起身招呼,笑著對他倆說道:「兩位,迷路了吧,來快坐快坐,媳婦兒,去再拿兩個碗來。」
  那兩個人也不客氣,一言不發的坐下了,說實在的,六四當時打心眼兒裡不想讓這兩個傢伙坐下,儘管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想,它的心中不安,越演越烈,所以它便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老顏起身拿了兩個酒杯,回頭的時候,發現自己這孩子竟然望著眼前兩人緊皺著眉頭,所以他便笑呵呵的抹了抹六四的臉,然後對他說道:「這孩子,咋了你,好像不順心似的呢?來笑一個。」
  六四聽到父親的話後,這才勉強一笑,老顏的媳婦兒取了碗筷,老顏往二人的杯中倒了燒酒,這才笑呵呵的問那二人:「二位這是打哪兒來啊,餓了吧,來邊吃邊說,山裡沒好東西,讓你們見笑了。」
  「沒事。」那個中年人不陰不陽的擺了擺手,然後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不挺好的麼。」
  中年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望著桌子上的飯菜,而是上下打量著老顏夫妻二人,他看著看著,竟然露出了讓人十分不自在的笑容。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十五(下)
  這兩個陌生人,實在是讓人感覺到不安,怎麼形容呢,是那種眼神,就好像是野獸一樣,他倆望著老顏和它媳婦,似乎就像是餓了許久的野獸看見了活食兒一般,那樣的貪婪,卻又顯得理所應當。
  當六四意識到了不對勁兒的時候,已經晚了,只見那老顏剛要開口說話,忽然,那個中年人右手一揮,登時,那老顏的胸口處衣服就被齊刷刷的割破,壯實的胸肌上出現了一道紅線。
  老顏愣住了,它的臉色瞬間慘白,似乎還沒有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他胸口上的『紅線』就開始向外滲出鮮血,這是一道切斷了骨頭的傷口,凶器,就只是那個中年人的手指而已。
  六四第一次見到血的顏色,是那樣的紅,遠比母親的紅綢還要紅,一股腥氣同時撲面而來,六四愣住了。
  就在這時,啪嚓一聲,盤子摔碎了的聲音傳來,六四轉頭一看,原來是母親剛剛端著食物走進屋子,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呆了。
  確實,她自然會驚訝,因為,這一切,是這樣的匪夷所思,自己的男人,竟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尖叫,那是六四頭一次望見自己的母親尖叫,她捂著自己的嘴巴,聲嘶力竭的叫喊,眼淚同時從眼角處不斷的湧出,只見她下意識的想去攙扶起自己的男人,可是,那個壯漢卻一拳打在了她的腦袋上,登時,猩紅的鮮血摻雜著乳白色的液體冒了出來,六四的母親就沒了言語,然後一頭倒在了老顏的懷抱之中。
  見那個壯漢把這個女人的腦漿打了出來,那個中年人皺了皺眉頭,然後有些抱怨的對著那傢伙說道:「老四,你為什麼這麼粗魯?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話,她的魂魄也許就散了,到時候母親用什麼啊。」
  那個老四笑呵呵的撓了撓頭髮,並沒有在意一手的血腥,只見它對著那個中年人說道:「鼠哥,對,對不起。」
  原來,這兩個人正是那鼠哥初一與卵妖初四,想當日,燃西接連產下兩撥妖卵,之後一直蜷縮在山洞之中,生下這些妖卵的代價是消耗了它全部的妖氣,一個妖怪沒有了妖氣,無疑於油盡燈枯,縱然有太歲皮這種天材地寶的妖氣維持,但無異於杯水車薪,所以,這燃西在快要不行的時候,便下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派遣留守在身邊的十二個高級卵妖下山,要知道,現在尋常的辦法已經不能讓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
  於是,它便想出了要吸取人的魂魄這一偏門兒,這是妖怪的天性,不少邪門兒外道都是用這一方法來提升自己的妖氣,而且,也正好讓這十二隻高級的卵妖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便將來不時之需。
  這是十二隻卵妖出生以來的第一個任務,為期一個月,也就是三十天,月圓之夜出,月圓之夜歸,除了那卵妖老十留守之外,盡數下山,卵妖們的學習能力飛快,這一次下山,它們各自都掌握了一些人類的特性,小九學會了如何利用人最脆弱的情感,小八學會了如何去利用美色勾引男人,初六在一間學校裡面第一次發現了名為長跑的遊戲,十二則品嚐到了一些甚至以前想都從未想過的美食。
  這是一次歷練,也是決定了卵妖一族以後各自命運的轉折點,等它們盡數回到山上之時,恰巧那好奇心極為嚴重的光頭老十想用自己引以為傲的能力去看看母親到底長的是什麼樣子,不想,燃西在恢復了一點體力之後,就絲毫沒有猶豫的扒了它的皮。
  這裡講的,就是鼠哥初一以及那卵妖初四兩個傢伙各自完成任務後要會蛇洞山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很是巧合,初一和初四各自搜集了一些魂魄後,竟然巧遇,於是兩個傢伙便結伴同行,正所謂取巧不成書,它們本是不想停留的,可是在趕路的途中,忽然發現這山中竟然有炊煙升起,兩個傢伙明白,有煙,就一定有人。
  反正現在離蛇洞山也不遠了,為什麼不再多搜集幾個魂魄獻給母親呢?想想它們這次下山,母親明令禁止它們聲張,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和手段去吸取人的魂魄,被走了魂魄的人,就如同一具死屍一般,醫學上簡稱是植物人兒。
  初四好殺,好不容易下一趟山,卻要如此偷偷摸摸,這讓初四很不爽,說實在的,它真想好好的殺一會人,把它們的骨頭都打斷,折磨致死後再吸掉魂魄,它實在想過一把殺生的癮,那鼠哥天生就能夠讀取對方心中的想法,這初四想的什麼它自然明白,正好趕上它也無聊,所以兩隻妖怪便一拍集合,準備在回那苦悶的山洞前再幹上一票,正好,現在看來只有很少的人,而且還是在大山裡,即使把他們全幹掉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這鼠哥初一當時哪裡知道,就是自己的這一個臨時即興的決定,卻影響到了卵妖一族的盛衰,或者說,當它跟初四轉身向那炊煙走過去的時候,命運就已經決定了它們日後各自的下場。
  當然了,這些依舊都是後話,後話,不能再回憶裡面說。
  六四呆住了,老顏的血噴了它滿臉都是,六四的嘴角輕微的顫抖著,它竟然下意識的張開了嘴,用舌尖舔了舔這液體,挺甜,挺溫,但是為何心中,卻如此的痛苦?
  六四睜大了眼睛,雖然它早已經見識過死亡,雖然它的出生伴隨的就是死亡,但是,它怎麼也想不到,這次死的,竟然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記得老顏總是會隔三差五的抓回一些野味,或是兔子,或是野雞,山裡人殺生,從不忌諱在孩子面前,當六四一次次的望見那些牲口被父親一刀割斷了喉嚨,然後撥片取肉的時候,它的心中總是一片茫然,死亡原來就這麼簡單,它覺得。
  但是,今天它終於明白了,死亡雖然簡單,但是往往的都要為活著的,帶來巨大的痛苦,它從來沒有這麼疼過。
  最可氣的是,它竟然對這兩個兇手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噁心,六四木訥的摸了一把臉,然後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片血紅。
  就在這時候,只見那個中年人笑呵呵的說道:「對不起了兄弟,我們不知道這是你的獵物,你再找別的吧,哈哈。」
  獵物?父母只是獵物,那六四頓時感覺到心中一陣劇痛,然後它望了望躺在那裡的爸爸媽媽,老顏被開膛破肚,但是一時之間卻沒有斃命,它的呼吸急促,嘴巴都冒出了血,現在的他似乎已經知道自己這次是被人給害了,活不長了,但是面對著死亡,這個耿直的守林人竟然沒有害怕,他只是咬著牙對著六四說道:「跑,跑!」
  跑?六四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開始不自覺的顫抖,為了抑制住這種抖動,它便握緊了拳頭,它最敬愛的父親,在臨死之前,也不忘叫他逃跑,可是它卻為什麼會顫抖呢,難道是害怕麼?
  不,這不是害怕,害怕的滋味不是這個樣子的,這種滋味,後來六四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叫仇恨。
  爸爸媽媽本來不用死的,本來不用的,真的,可是,他們卻死了,他們死了,自己豈不是又要回到之前那樣,獨自面對日出如羅,獨自忍受著一望無邊的孤寂?
《我當鳥人的那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