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因為,他的身邊少了一個人,一想起梁韻兒,張是非的呼吸似乎又開始了急促起來,他真的不敢去想那個人,因為,越是想,心中就越是難受,就好像是千萬隻螞蟻在咬一般。
  他曾經多麼想和梁韻兒一起回到瀛洲,從此再也不理人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可是當時的願望,現如今竟然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人生就是在不斷的尋找,他一直在尋找一個答案,卻不想等待他的答案竟然如此的殘酷。
  他一直想要兌現自己的諾言,天荒地老,永不改變,但是直到最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諾言,就好像是一個笑話。
  一個天大的笑話。
  徐瑩,這個已經深深的烙在了他心中的女子,這個他唯一覺得虧欠的女子,卻有可能不是梁韻兒,而梁韻兒卻又因他而死,在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債面前,張是非到底該如何去做?
  也許,逃避才是最簡單的吧,也許,已經沒有也許了。
  在無止境的寂靜之中,張是非伸出了雙手,將頭掩埋在裡面,天上傳來一陣溫熱的感覺,那是掌心的溫度。
  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即使張是非醒了,但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站起來的理由,一個走下去的理由。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完全就是一個多餘的角色,一個微不足道的可憐蟲,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雖然他不想回憶,但是回憶卻止不住的出現在腦海裡,從小的時候,到囂張跋扈的青春,再到腐爛的成長,再到瀛洲之中,雪山之頂,之後回到了哈爾濱所遇到的一切。
  忽然他覺得,這真的是一個笑話,想想他遇到的那些可憐的人,那個叫做宋麗君的女人,當時的張是非就覺得他很可憐,但是現在一想,她哪算可憐啊,最起碼,她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還有那條忠誠的老狗,以及失明的小女孩兒,以及那些卵妖,以及燃西,不管他們的結局如何,但是,他們卻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們都知道,而我呢?
  我到底想要什麼?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到底……在這個世界上,我他嗎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啊!!
  張是非越想越心痛,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生,簡直就生存在一個謊言之中,沒有什麼是真的,就連自己也活的這麼假,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但是最後卻依舊被命運玩弄在鼓掌之間,種疼痛如影隨形,但是張是非卻已經麻木了,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也笑不出口,只能這樣,靜靜的坐著。
  良久,他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瀛洲上空陰霾的天空,這裡好安靜,忽然間,張是非好像出現了幻覺,這種天空,似乎以前也看見過,那是在哪裡呢,好像是在……
  張是非癡癡的望著天空,試圖將現在所見到的和以前的記憶重疊。
  那是在無名山峰上的歲月,當時的他,還是一隻無法變成人的孔雀,深秋時節,滿山的樹葉都枯黃了,秋天帶來了足夠的食物,那一段日子,是孔雀和徐瑩最清閒的時光。
  多少個日子的午後,徐瑩坐在小窩棚前,抱著孔雀,對它講著自己以前所遇到的事情,那是個多麼美麗的女人啊,孔雀蜷縮在女人的懷中,他喜歡那種感覺,很真實,雖然沒有陽光,但是卻也很溫暖,女人的眼睛很明亮,但是孔雀當時卻能在那眼睛之中發現一抹莫名的哀傷,也許女人也很無助很恐懼吧,當時的他心中就暗暗的下定了決心,發誓要永遠的守在這個女人的身邊,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一點磨難,雖然女人不知道,可這確實是張是非這輩子以來第一個認真的諾言。
  原來遵守諾言是這樣的難,冬天的時候,女人還是被凍死了,孔雀也變成了人,他發誓要找到女人的轉世,然後完成自己那個沒有完成的諾言,可是……
  張是非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梁韻兒的臉再出浮現在他的心中,他一直以為,梁韻兒就是徐瑩的轉世,可是,現實卻是如此的殘酷。
  他本以為,自己的此時的記憶可以一直停留在那個山上安逸的時光之中,但是他每當想起徐瑩的時候,卻總是不自覺的想起梁韻兒。
  為什麼會如此的痛苦,為什麼要如此的痛苦?張是非迷茫了,記憶再次蔓延,回到了之前在梁韻兒學校的那些日子裡。
  梁韻兒看書的樣子很安靜,張是非清晰的記得,當時的他就是這樣閉著眼睛趴在那桌子上睡覺,每當睜開眼睛的時候,總是能看見梁韻兒的臉,她戴眼鏡的樣子,如此入神,偶爾他們會的眼神相撞,都會相視一笑。
  記得有一天,梁韻兒和他吃過了飯,就在學校外面散步,在那條寂靜的小路上,昏黃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梁韻兒有時候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要跟張是非玩捉迷藏,張是非無奈只好答應,然後梁韻兒讓他閉上了眼睛,默默的數一百個數,之後再去找她,可是等到張是非睜開眼睛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梁韻兒。
  當時的他真的著急了,說起來可能是他真的怕梁韻兒會遭到不測吧,於是他也顧忌不上什麼臉面,在大街上放聲大喊,路人經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最後,梁韻兒從一旁的樹林之中鑽了出來,然後她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啊,真是的,喊什麼啊?」
  當時的張是非擦了擦汗,然後對著梁韻兒說道:「我,我怕找不到你。」
  「真傻。」梁韻兒微笑著用紙巾一邊替張是非擦汗一邊說道:「怎麼會找不到我呢,我能去哪兒啊?」
  張是非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便對著梁韻兒說道:「我怕萬一……萬一找不到你怎麼辦?」
  當時的梁韻兒見他如此認真,不由得撲哧一笑,想了想後,便有些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對著他說道:「那好吧,我答應你,如果以後我不見了,你就閉上眼睛,數一百個數,然後我啪的一聲就出現在你的身邊啦。」
  「一,二,三,四……」
  雖然當時的梁韻兒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張是非此時當真閉著眼睛,整整的數了一百個數,數完了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卻並沒有看到梁韻兒,他的眼前,依舊是一片陰霾的天空。
  她不會出現了,再也不會了,張是非忽然發現,自己現在屹然是隻身一人,到最後,承諾也變成了假的,只有傷痛才是真的。
  想著想著,張是非只感覺到胸中百般的情緒一起湧出,眼前一陣刺痛,一滴好像是墨水般的液體從右眼眼角滑落,這滴液體落下之後,張是非眼前的所有事物似乎全都失去了色彩,變成了一片灰白。
第三百三十七章 酒淚(下)
  那一滴墨水樣的液體,順著張是非的腮邊滑落,滴在了前胸之上,但卻並沒有殷濕前襟,而是繼續順勢而下,最後落在了土地之上,很奇怪,這滴液體剛一落地,竟然彈了起來,有些類似於膠質的墨珠,它彈了幾下,終於靜止不動。
  真是很奇怪,為何張是非會流出這樣的淚水,竟然是黑色的,而且流出了那滴淚水之後,那道淚痕竟然在張是非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墨色的痕跡,從右眼的眼角經顴骨再到下顎,就好像是一條細細的黑色傷痕,再也沒有消失。
  流出了這一滴淚水之後,張是非竟然也變了個樣子,方才內心之中如同海嘯般的劇痛消失了,隨之離去的,還有諸多的情感,愛情,諾言,恐懼,遺憾,內疚……種種情緒皆隨著那種莫名的痛楚消失不見。
  可能當真像是那個黃帽子所說,張是非想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愛,想兌現承諾,卻看不清自己的承諾到底是在何方。
  他只是在盲目的追逐,分不清方向,想要自由的翱翔,可是卻又折斷了自己的翅膀,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而將自己無止境的放逐,總是以為,自己離心中的理想越來越近,卻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走上了岔路,這條路沒有終點,就像遠方的理想,看得見,卻似乎永遠都無法觸摸。
  張是非的心好像空了,也許即使一輩子都這樣,也沒什麼了,夢已經碎了,人卻還沒有醒來。
  瀛洲上空雲彩變幻,儘管此地看不見如初日落,但是卻也有晝夜交替,等到竹林開始泛光,天色漸漸暗淡的時候,李蘭英背著陳摶回來了,陳摶喝得熏陶大醉,趴在李蘭英的後背上早已經睡著,而李蘭英此時也是一步三搖晃,看來他也是需要酒來麻醉一下自己,要不然煩心的事就會不停的湧上心頭。
  劉伶這個老傢伙似乎是喝不醉的,這很諷刺,越是愛酒的人,卻越不會醉,此為劉伶的一大恨事,他之前老是說,若不醉,要酒何用?若清醒,要夢何用?
  但是儘管如此,他對酒的癡迷千百年來依舊沒有變過。
  他也跟著李蘭英來到了這裡,他可能還想趁著陳摶睡著,再去那玉溪之泉撈些泉水吧,李蘭英真的醉了,他就像是扔行李一樣的把陳摶丟到了屋子裡面後,又走了出來,來到了張是非的身前,然後看了他一眼,見他低著頭還是那副德行,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忍住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好說的,李蘭英心中苦悶,便叫上了劉伶想繼續回村子裡面喝酒。
  醉死算了,這是李蘭英的原話。
  說完了這句話後,那李蘭英便轉身就走了,一邊走,嘴巴裡還不住的嘟囔著什麼,似乎是罵街的言語,也似乎是自嘲的呢喃。
  劉伶見李蘭英走了,便伸出手來扣了扣鼻屎,然後往前襟上擦了擦,也抬起了步子往回走去,但是路過張是非身邊的時候,他卻愣住了,只見他望著張是非,遲疑了些許功夫後,便低下頭,撿起了張是非身邊的那粒不顯眼的墨色小珠。
  在竹林那通亮的綠光之下,劉伶仔細的打量著這顆珠子,他的表情十分複雜,驚喜,驚訝,感慨,諸多情感夾雜在眼神之中,他似乎明白這是個什麼東西,也明白,這個東西的重要性,這個珠子,是他一生之中最後的遺憾,也是他停留在這瀛洲之地千餘載的最終目的。
  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笑容,只見他想了想,便攥緊了那顆珠子,然後彎下腰來撩起張是非的下巴,當看見張是非右臉上的那條痕跡之時,他默然了,然後他鬆開了手,許久,才輕聲的說道:「真想不到,你就是我最後要等的人,雜毛雞,我可問你,如果你的心當真死了,那以後的路,你要如何選擇?」
  張是非沉默,沒有回答,劉伶見狀,便歎了口氣,也許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吧,於是他便不在猶豫,輕聲的對著張是非說道:「那好,我知道該怎麼辦了,一直到明天的黃昏,你還有將近一天的時間思考。」
《我當鳥人的那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