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畫中是黃昏,畫外也是黃昏。
想想張是非進入這實相圖之中已經很久了,陳摶劉伶還有李蘭英三人此時正坐在那木屋外的石桌旁,擺好了三個碗,由劉伶的葫蘆裡倒出甘醇的美酒,他那葫蘆也是件寶貝,裡面有道不完的酒,美酒入喉辛辣,卻也暖胃,劉伶咕咚咕咚的喝著,而陳摶則對著李蘭英講張是非會在圖中遇到什麼,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
因為張是非曾經告訴過他自己曾經在那圖中見到的景象,陳摶恰巧知道張是非之後會遇到什麼,於是,他便對著李蘭英講了起來,只見他喝了一口酒後,便繼續說道:「要說小張那後生可謂福緣不淺,剛才說過了,他所遇到的,是實相圖中萬般玄妙的本相圖,可以說實相圖的名字,就是由此境而來,據說,這副圖是佛祖釋迦摩尼所留人間之畫軸,此境包含萬象哲理,嗯,要說那海中的三色惡龍,莫不就是代表著人的貪嗔癡?年幼之時好生之心,長大之後蕩然無存,社會的浮誇把人的本性蒙蔽,貪嗔癡三業起於苦海,伴隨終生,到最後不禁害人,還害了自己,世人總被這三惡所累,能夠真正看破的,卻少之又少了。」
李蘭英一邊喝酒,一邊無精打采的應付著,他哪裡還在意這個啊,只感覺到這老傢伙婆婆媽媽喋喋不休就跟個唐僧唸經一般,儘是說一些無趣無營養無實際的三無之言,從剛開始到現在,囉哩八嗦的說了一大堆屁話,要知道這些事情張是非想要領悟,他卻不想,這就跟上課一樣,你讓一個只喜歡體育課的小伙兒去強聽他討厭的數學課,那他能聽進去麼?
所以,即便這陳摶的話是字字珠璣,可是李蘭英卻一點兒都沒有聽進去,到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便一口乾了碗中的酒,然後對著那一直沒有說話的劉伶說道:「我說老劉,都啥時候了,你到底有啥話,能不能像個爺們兒一樣的直說啊?」
劉伶聽他講完後,便歎了口氣,然後對著他說道:「也沒啥好說的,你倆也應該注意到了吧,雜毛雞似乎變了。」
「是因為他喝了你那迷魂藥麼?」李蘭英哼了一聲,然後隨口說道,而那陳摶,則好像細品了一下這劉伶的話,只見他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然後開口說道:「我看他,到不像個忘情之人。」
「什麼意思?」李蘭英愣了一下,然後望了望這倆老傢伙,滿腹的不解,想想張是非不是已經喝了那忘卻之酒麼?怎麼會沒有忘?
於是他驚訝的看了看劉伶,劉伶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一個酒嗝之後,才從自己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物,李蘭英認得這玩意,正是盛裝著忘卻之酒的酒瓶。
只見那劉伶將這個小瓶子放在了桌上,然後對著李蘭英歎道:「你自己看。」
「我?」李蘭英望著劉伶,不知道這個老東西酒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但是細想想,他也知道這事有蹊蹺,包括那天張是非喝酒的時候,大家都不在場,以及之後張是非的反常舉動,李蘭英也覺得很可疑,於是他便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個酒瓶,然後將瓶塞拔開,瓶子確實空了,忽然,李蘭英心中出現了一個不祥的預感,只見他對那劉伶問道:「你是說……老張他根本就沒有喝這個酒,而是把它給倒了?」
李蘭英越說越害怕,如果張是非當日沒有喝這忘卻之酒的話,那不是代表著,這些日子以來,他還是在無盡的痛苦之中?而自己這個做兄弟的,居然還一點都不知道!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啊!陳摶之前說過,那實相圖雖然只是圖畫,但卻可以理解成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裡如果死亡的話,就當真是死了,難道……
想到了這兒,李蘭英已經不敢再想下去,難道,張是非進這圖中,就是為了尋死麼??
陳摶默默不語,而那劉伶卻搖了搖頭,只見他對著兩人說道:「我到不這麼以為,酒他應該真的喝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李蘭英現在真想掐死這個老傢伙,沒有辦法,他只能一邊等著答案,一邊繼續想在這瓶子上找到些門道,他將瓶子放在了鼻子邊聞了聞,便又皺了皺眉頭,他發現,這個瓶子裡面,竟然一點兒的酒味兒都沒有!!
這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劉伶造的酒,哪個不是掛杯留香的佳釀?可是這個號稱天底下只有一瓶的酒,怎麼竟然一點味道都沒有?
想到了此處,李蘭英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他也顧不上這是什麼酒了,只見他將那個瓶子瓶口朝下,使勁兒的往自己嘴裡甩了甩,雖然那瓶酒已經喝完,但是卻依舊留著三兩滴殘液,幾滴酒水滴在了李蘭英的舌頭上,李蘭英閉上了眼睛,吧嗒吧嗒嘴,忽然眼睛猛地睜開,用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對著兩個老傢伙叫道:「怎,怎麼是水?!」
同一時間,實相圖中,山崖下,張是非還在牢牢的抓著那根青籐,他身前不遠處,就是那戴黃帽子的男人。
「喝了啊。」張是非說道。
那個黃帽子聽他這麼一說,便有些不解的問道:「那你為什麼還想知道那個女人?」
張是非望著他,然後對著他說道:「這個,你不用知道,我已經告訴了你我的選擇,我也希望你能兌現你當時的諾言,告訴我她在哪裡,因為,命運不會是一個出爾反爾之徒吧?」
命運再次沉默了,就連他也想不明白,張是非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如果他忘了的話,那為什麼還要唯一個模糊的記憶模糊的影子去冒險?難道他瘋了麼?而且,即使他沒有忘的話……
人心,真的是太難猜測了,看來,他當真是沒有忘記自己的感情,只見那黃帽子對著張是非說道:「我問你,即使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你一直尋找的徐瑩轉世,你還要如此的冒險麼?」
「哦?你說什麼?」張是非面對著那個帶著黃帽子的傢伙冷笑了一下,然後十分狂妄的說道:「那些事情,我全都忘了!!」
他的眼中,迷茫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堅毅。
「你……」黃帽子再次發出了有些驚訝的聲音,這個『你』字說完後,他便再次的陷入了沉思。
畫中無時光,張是非此時也忘記了疲憊,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要說出的話,沒有錯,他真的沒有忘記,當日他喝下那『忘卻之酒』後才發現,那酒,並不能將他的記憶抹去。
這酒似乎只是劉伶或者是老天對他開的一個玩笑吧。
也許,真正的忘卻,是永遠都無法釀造出的美酒,忘卻,不過是一掊乾淨的,無味的清水,麻木不了自身,只能清醒靈魂。
也許,你越想要忘記,就越不能忘記。
當時的張是非坐在那竹子之下,喝乾了這瓶酒,竟發出了輕微的笑聲,他笑這天,笑這地,笑這命運,笑這自己。
燃西的事,對他的觸動很大,特別是在看它喝完了那瓶擁有之後,讓張是非觸動靈魂,現在想想,燃西來自這畫中,所以它應該也跟張是非的心有著一定的關係,這只蜘蛛所代表的是什麼呢?
可能,就是他自己,燃西只不過是張是非內心的一個縮影,或者說是一個影子,他倆同根同源,連遭遇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估計是這實相圖給他的啟示吧,燃西代他走完了一生,如果張是非不領悟的話,估計就會重複那燃西所走過的道路,在執念和執著之中徘徊,永遠都得不到解脫。
當時在竹子下,他忽然想想到了什麼,卻無法想通,其實他很明白,自己這樣不過是任性的表現,自己痛苦不說,還連累了李蘭英他們。
張是非不想這樣,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他人受苦,於是,第二天李蘭英來的時候,他便強顏歡笑,從此借酒避世起來。
他並不是逃避,只是因為他只是想不明白,所以終日面對著天空,開始思考起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直到,他在這實相圖中悟到了一切,所以,他便不再迷茫,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喜歡的就是梁韻兒,跟徐瑩沒有關係,自己對徐瑩的,感激和愧疚佔了多半,所以這兩種情感才一直折磨著他,他就像是一個有著強迫症的患者,無法自拔。
但是對梁韻兒卻不同,他喜歡梁韻兒,喜歡她的獨立,喜歡她的性格,也喜歡她的堅強,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過了好久,那戴著黃帽子的男人終於開口了,他又恢復了平靜,只見他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可知,這下面的黑水代表著什麼?」
「苦海麼?」張是非冷笑了一下,對於這黑水,他倒真有些想不通,所以只能如此回答,但是那黃帽子卻搖了搖頭,只見他對著張是非說道:「不,這是地獄。」
原來這片黑海,代表著的就是地獄,如果從青籐上摔下的話,無疑等於墮入地獄之中,張是非沉思不語,那黃帽子便又淡淡的說道:「你要救的女子,就在這黑海之內,你可有跳下去的勇氣?」
張是非聽完之後,心中大喜,然後微微一笑,對著那黃帽子說道:「你早該告訴我了,囉嗦。」
說罷,張是非將雙腳蹬在峭壁之上,向下望去,黑海的浪似乎變得更加兇猛了,那水中的三條巨龍朝著張是非張開了大嘴,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但是這一切對於張是非來說,似乎已經不可怕了。
為了心愛之人,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又能如何?
況且沉淪黑海?
見他似乎沒有一絲畏懼的意思,那黃帽子便又說道:「我覺得我還是把那個叫徐瑩的女子真正的轉世是誰告訴你吧。」
「不用了。」張是非笑了一下,然後對著那黃帽子說道:「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去救她,不是因為她會不會是徐瑩的轉世,而是因為,她是梁韻兒,我最愛的女人!」
說罷,張是非不再遲疑,雙手一鬆,便從萬丈懸崖之下跳下,風吹動了他的衣服,獵獵作響,在風中,他張開了雙手,似乎再次找到了飛翔的感覺,此時此刻,他終於釋懷,此時此刻,他是如此的自由!
風聲,好悅耳的風聲,張是非閉上了雙眼,全不理會下面的三條巨型惡龍正在等待著他,而那黃帽子見他當真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便歎道:「既然你如此選擇,那我也無話可說,你現在已經有了力量,接著這個吧,也許對你有用,張是非,我會記得你,我們,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