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這笑聲聽上去挺刺耳,但是卻還有點眼熟,好像從哪聽過似的。
「誰?!」我和道安都愣了一下,慌忙戒備,要知道這是什麼時候,怎麼會有外人出現呢?而且聽那人的聲音,顯然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於是我倆慌忙起身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只見黑夜之中,右手邊樹叢後面,慢悠悠的走出了一個人來,這人大遠望去有些駝背,身穿一襲黑褂子,他朝著我倆走了過來,等到走進之時,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三四十歲,略長的臉上流著胡茬,一雙細眼閃爍著戲謔的神采,只見他自顧自的走到了我倆的身前,望了望地上還在抽搐的怪物,咧嘴嘿嘿一笑,然後對著道安說:「棄名學道南山下,祭神祀仙渡年華,祖師神明皆我敬,道仙歸一是誰家?」
我楞了一下,不清楚他說的是什麼,而那道安竟然張大了嘴巴,然後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會?」
什麼怎麼會?我望著道安,見他滿臉的驚訝,我不由得一頭霧水,心想著這個孫子到底是誰?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冒出來?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啊,我忽然又想起來了,這傢伙白天我見過!!他跟玄嗔這老爺子在這裡說過話!!
看他的樣子,似乎能夠見到地上這怪,但是卻並不驚訝,看著那怪物的眼神彷彿就像是看著一箱子錢一樣,讓人覺得詭異異常。
就在我有些弄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只見那個駝背的傢伙對著道安拱了拱手,然後自顧自的走到了地上那怪身前,嘿嘿一笑,然後開口講道:「既然你倆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東西,我就幫你倆個忙。」
幫忙?你能幫什麼忙?我心裡面想著,雖然這傢伙明面上說的是幫忙,但是看他的樣子明顯是圖謀不軌,特別是那個笑容,根本不像是誠心相助,反而倒像是想來佔便宜的!
一句話說罷,他也不由我倆反應,竟摸了一下那怪物,然後冷笑道:「老爺,怎麼著,跟我走吧,咱們都等著你呢。」
「等等,你要幹什麼!」道安驚道。
那人沒有理睬我倆,而就在這時,地上的怪物竟然開口說話了,它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虛弱,只聽它對那人說道:「嘿,多少年了,還是沒有躲開教裡,想不到……也罷,帶我去吧。」
說罷,那人嘿嘿一笑,嘴裡念叨了幾句話,那聲音聽上去好像野獸嘶吼,模糊不清,但是他剛一念,地上的那怪忽然劇烈的抽搐,渾身的黑氣散開,竟然全都附在了那人的身上。
那人起身以後,黑氣散去,那怪物憑空消失,只見這人對著我倆冷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不送不送,帶我給老爺子問好,哈哈。」
說罷,他轉身就走,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那怪物應該是被他帶走了。
「別走!」我倆也自然不能就這樣放他走,於是便像上前攔截,可是又哪成想,我倆剛跑出兩步,就覺得渾身乏力,想來剛才對付那怪物已經用盡了全力,最後見那個駝背的人越跑越遠,眼瞅著是追不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這些事情已經不是當時我在意的了,我低頭望了望蘇譯丹,只見她緊閉著眼睛,面如金紙一般,我心中一酸,不住的祈求這,千萬不要有什麼事啊,千萬不要。
沒辦法,此地不宜久留,那個人到底是誰,還是留著安頓下來再說吧,於是我便抱著蘇譯丹同道安來到了玄嗔道長的身前,他斷了一條胳膊,傷的很嚴重,道安扶起了他,他在道安的懷裡含著眼淚虛弱的說道:「就是他,就是那個傢伙讓我放……就是他……」
說完這話之後,只見那老爺子倆眼一閉,又暈了過去。
夜風正涼,這一切來得都太快,我和道安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我背著蘇譯丹,道安背著老爺子,我們吃力的朝街道的方向走去,這一晚發生的事情真的是太突然了,從老爺子偷跑出老人院,到我們追到這公園,到他失手打碎酒罈子放出妖怪,再到那個神秘的駝背中年人,這所有的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快到讓人無法理解,那個中年帶走那怪物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本來是來度假的啊,怎麼會搞成這樣?想到了此處,我心中一酸,蘇譯丹趴在我背上,皮膚還是很涼,但萬幸呼吸還算均勻,我抬頭望了望天空,忽然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覺的陷入了什麼陰謀之中。
已經後半夜了,黎明似乎依舊很遠。
第九十七章 決意(上)
我在醫院的走廊裡坐著,雙手手指交叉,拄著下巴,身子被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包裹著,走廊盡頭的窗戶外,天色漸漸發亮。
我坐了一整夜。
沒有睡覺,沒有說話。
有的時候我會對醫院很恐懼,因為這個地方的特殊性,我們大多都在這裡出生,也大多都在這裡死亡,這裡就像是一處中轉站,或是一個小型的世界,有人歡喜也有人哭泣,在他們中,我似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應當歡喜還是應當悲傷。
蘇譯丹還是沒有醒,已經一整天了,但是醫生卻沒有檢查出她有哪裡不對勁,只是查出她有挺嚴重的營養不良,甚至有個大夫還懷疑她裝暈,當時我對那大夫破口大罵,你他嗎才裝暈,你他嗎才裝暈。
老爺子的傷雖然看上去比蘇譯丹要重,但是他卻比蘇譯丹要幸運得多,接骨之後,上了鋼釘石膏,早已經恢復了神智,道安昨晚陪我守著,他也受了傷,還受了那怪的陰氣,雖然有天祿圖保護,但是過了一天之後開始發起了低燒,渾身的傷口也腫了起來,實在不適合再留守了,於是我便讓他回去休息。
熬夜的滋味就好像是夢遊一般,病房中還有其他人要休息,而我又不想離開,只好在走廊裡呆呆的坐著,看著黑夜漫漫散去,黎明將近,心中卻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只是一片空白。
我其實也是不敢想,在這一天之中,我曾經強行壓下好些念頭,我不敢去想,如果蘇譯丹真的不會醒了,那我又該怎麼辦?
渾身發冷,前半夜的時候,很多人同我一起坐在這排椅子上,忽然隔壁病房中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哭嚎聲,然後這些人一起起身衝進病房內,哭聲似乎會傳染,他們號啕大哭,似乎家裡的老人過世了。
看著他們進進出出,哭天喊地的摸樣,我頓時有些不寒而慄,他們哭了許久,然後才用擔架將過世的人抬出了病房,一幫人哭喊著跟隨擔架下樓,轉眼間,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人死了,就是這個樣子的麼?突然的就沒了,突然的就安靜了,突然的就陷入了永久的孤寂,想想以前老瘸子死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子的吧,簡單的就像是倒垃圾一樣,難道這就是死亡?
我愣愣的望著窗外,又想起了前日裡道安跟我說的話,在安頓好蘇譯丹和那玄嗔老道後,他跟我說起那個駝背的中年人的身份,我聽完後,竟然也有些驚訝。
道安對我說,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那個駝背的中年人應當是『馬先生』的後人。
馬先生就是那個『北馬』的創始人,當年他拋棄了姓名開創新派的故事之前也講過,所以這裡便不多提,這裡講的是其實在東北,懂的『出馬』情深驅邪的人很多,雖然他們都可以算得上是馬先生的弟子,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馬先生這個祖師爺,可能也跟當年馬先生的愧疚有關,這些人一般都是被那些外仙選中(猜想可能是正是馬先生與那些妖仙們所定,也可能是因為別的原因,此處野史已無法查詢,所以就此不表),所以只拜外仙為師,家中所立堂口卻並沒有馬先生。
說起來這也和天下廚師千千萬,但是卻沒幾個廚子知道自己祖師爺是誰以及到底是誰發明的大勺差不多,大家都堅持自己是正宗,這是人之天性,也很正常,那馬先生雖然並無多少人知道,但是我卻瞭解,老瘸子當初跟我講過,他還俗之後廣收門徒之餘,還成家立業,由於他心中愧疚不願透露姓名,也不許徒弟們提他,所以幾代徒弟之後便沒人知曉此人,但是這『出馬』第一人卻是真實存在過的,南方修道人士所稱的『南茅北馬』中的北馬,很大一方面說的就是馬先生以及他的後人,不過北馬正宗的馬家後人行事卻極其低調,連野史上幾乎也沒有其記錄,就連邵瘸子當初也認為這馬家的後人估計也是因為某種關係而絕戶了吧。
可是又哪裡想得到,之前那個駝背中年人,竟然是馬先生的後人呢?剛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也有些不敢相信,於是便問那道安,這事是真的麼?
道安當時對我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定八九不離十,你想他說的那詩:『棄名學道南山下,祭神祀仙渡年華,祖師神明皆我敬,道仙歸一是誰家?』在東北,外仙和道術摻雜在一起的,那只有『馬』家了。而且,他讓那怪附在身上的本事,也十分像是出馬弟子的『請神上身』。
對於他這個觀點,在昨天下午其實就已經得到了認證,老爺子恢復了一些神智後,便叫我和道安過去,經此一役,老爺子的精神大為受挫,看上去好像又蒼老了許多,但所幸沒有糊塗,說話也是有條有理,他對我倆講出了自己為何要放出那怪的原因。
原來那一日上午,玄嗔依舊渾渾噩噩的來到了公園曬太陽,不知何時身旁來了一個人,也就是那個自稱是馬家後人的駝背漢子,那人對玄嗔說:「道長,你為啥愁眉苦臉的啊?」
玄嗔已經老糊塗了,自然回答沒有鬼抓,那人聽後,竟然大笑,然後伏在玄嗔的耳旁說了一句話,頓時一語驚醒夢中人,那人對玄嗔說:「這還不簡單,道長你當年何其神勇,把那時抓到的東西在放出來,不就又有鬼抓了?」
要知道玄嗔之所以渾渾噩噩,那本是因為自己年邁老去外加上世間太平所致,聽到這話後,頓時大喜,要說他頭腦確實不清醒,當時竟也沒聽出那人的惡意,只是覺得這確實是個辦法,外加上那人又對玄嗔大拍馬屁,說什麼玄嗔此時看上去精神俱佳,老當益壯,想來也不會懼怕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之類。
老爺子當時是小孩子脾氣,被他吹捧了一番後,頓時飄飄然了起來,當真以為自己依舊是曾經的自己,於是便拿定了主意,晚上趁沒人注意,偷溜到了太清宮中拿了自己的東西後便前去挖塔,之後的事情,我們也就都知道了。
當老爺子說到了此處後,老眼一閉,竟又流出了兩行濁淚,他十分悲傷的說:「想我真的是老糊塗了,竟然幹出這等事,害的你們孩子跟著受苦,如果小丹真有事的話,那我還有什麼老臉活下去?」
見他哭泣,情緒十分的悸動,老爺子畢竟一把歲數了,我和道安也不好說什麼,慌忙安撫,其實說起來這事兒也不怪他,妖怪就得怪那個男的,我心想這人何其狠毒,明顯就是想讓老爺子和那怪鷸蚌相爭,最後他左手漁翁之利。
連老頭都利用,人怎麼可以這麼陰險?想到了此處,我心中又是一陣惱怒,可是我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是老爺子以前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