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這就是我的母親,一位已經接近五十歲,卻仍如花季少女的人。
她臉色平靜,只是捧著書站在潭邊向下看。
視野延伸過去的時候,我還在想該怎麼傳遞信息,又傳遞什麼樣的信息。
她似有所絕,一手持書,另一手畫出一個圓,輕聲道:承天,開……
一縷波紋,自圓中蕩出,漣漪迅速擴張,將我視野延伸的地方籠罩其中。當漣漪越過視野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人已經站在那,而非單純的用眼去看。
原來是你。她忽然傳過話來。
我愣了一下,她已經看到我了?
找我做什麼?是他讓你來的?她繼續問。
他?我愣了愣,本能地張嘴去問。沒有聲音傳出,但我卻很怪異的明白,自己說出的話她都能聽到。
這實在太古怪了……
原來不是他。她依然望著那處清潭,再問: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她的語氣很平和,如春風一般,但這種平和對我來說,卻是最難以接受的。
為什麼分別那麼多年,卻對我沒有一點母子之間該有的情緒?
心裡像被水泥堵住一樣,悶得發慌。但我還記得自己來這的目的,便開口說:老道發現了一個邪教,身上有黑色珍珠做裝飾,似乎是他們的身份證明。這個邪教抓了很多普通人和修行人,沒人能找到他們和受害者。老道說,全天下只有你能算明白,讓我來問你。
邪教?他不像會管這些的人。她繼續看著清潭,嘴裡卻輕笑一聲:是那個小丫頭逼你來問的吧,不愧是……不過,你倒會選時候。
啊?我有些納悶這句話。
九天窮碧落,黃泉入九重,知道什麼叫碧落黃泉嗎。她問。
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太過怪異,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在愣神一會後,聽她笑起來:看來他把典籍燒燬,做得很乾淨,你什麼也不明白。
即便眼前人是我的母親,如今這話聽起來,還是讓我很尷尬。而在尷尬中,我更有些氣憤。
如果你在家教我,有沒有典籍重要嗎?我語氣很不好。
憤怒是人的源泉,但那只是針對普通人。八索承天,我們所表的是天,所行的是天,所為的是天。你的心性還……算了,與你說這些你也不會明白。她望著眼前的清潭,仿似出了神:碧落黃泉,無數人以為,碧落為天,黃泉為地,所以有九天碧落,九重黃泉之說。但是,天地未開之時,便無天地之分,哪又會有碧落黃泉的分別呢。人眼所視並非天,人體所觸並非地。碧落黃泉,原本就是一體,當真有無數愚昧言語……
看著她自說自話,我沒有出言打擾。因為我很好奇她最終會說些什麼,也很好奇,她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知道這汪潭是什麼嗎?她又問。
我看了看那青到刺眼的潭水,下意識搖頭。
這就是碧落黃泉。她說出了答案。
你能找到這裡來,是天命,證明你此身應踏入此地。這是八索一脈,承天而行的體現。她接著說:所謂碧落黃泉,便是這世上天地未開的一處地方。便如山河之間的那一絲連接,哪怕只是頭髮絲大小的泥石。這裡可演化天綱,觀天地走勢,也是八索一脈時常要來的地方。
知道八索一脈為何存在嗎?她又問。
這個問題,我只能繼續搖頭,就像她說的,我什麼都不明白。
何為承天,便是代天而行。古朝廷有欽差代天子出行天下,八索一脈,也是如此。所以我們要維護的,是這天地。她突然笑起來:這是爹以前經常對我說的話,是不是很虛幻。
我無言,沒辦法去說任何話,只能問她:那你告訴我這些的原因是……
其實我心裡想的是,她難道要教我道法,讓我來繼承這一切?
告訴你這些的原因是,八索一脈,維護的是天地。一掌,定的是乾坤,而非雞貓魚狗。她說。
我愣了一下,但隨後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回去吧,那一教我已知曉。
我愣的更厲害了,就這麼打發我走?
無數的疑問,匯成了一團怒火。我忍不住大聲喊: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淡?我既然是八索的傳人,就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麼對我這樣?
這些事,你知曉與不知曉沒有區別。既然如此,何必自尋煩惱,回去吧……
我愣在那半晌,她沒有催促,只是望著碧落黃泉。這麼久,她甚至沒有向我看一眼。這種態度,這種行為,每一個人都無法忍受。
我雖然脾氣不大,但遇到這樣的事情,根本就無法忍耐。
但她是我的母親,我能說什麼?既不能破口大罵,也不能揮拳相鬥。
好!我走!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見過你這樣一個媽!
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我就開始將自己的視野收回。
有人說,天下雨,是因為你在哭。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想這個世界已經被洪水淹沒了。
但我的世界,已經被淚水淹沒。
決堤的眼淚,從眼眶中洶湧而出。
作為一個男人,哭是懦弱而無能的體現。但對此刻的我來說,滿腔的委屈與憤恨,都只能化作這種微鹹的液體。
我只能死死的憋住聲音,任由眼淚從眼眶流出,流過鼻子,流過臉龐,順著下巴滴落。
視野延伸,只是一種精神體現,並非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