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我道了聲謝謝就趕緊過去。雅虎幫我找到《新澤西報》,即柏根及帕薩科郡的大報。我知道自己想查詢的確切時間。十二年前的1月12日。我找到搜索資料庫,輸入資料。
網站只收錄六年以內的資料。
可惡。
我跑向圖書館員。「我想找《新澤西報》十二年前的一篇報道。」我說。
「網絡資料庫裡沒有嗎?」我搖搖頭。
「微縮片。」她說,雙手往椅子兩側一拍,站了起來,「幾月份的?」
「一月份。」
她體型龐大,走路有點吃力,從檔案抽屜裡找出一卷微縮片,幫我裝進機器。我坐了下來。
「祝你好運。」她說。
我操縱著握把,彷彿那是新買的汽車的方向盤。微縮片邊轉動邊吱吱作響。每隔幾秒,我就停下來看看日期,不到兩分鐘,我就找到了正確的日期。那篇報道在第三版。一看到標題,我只覺得喉嚨噎住。
我發誓,我真的聽到了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尖叫聲,雖然當時我正躺在床上熟睡,離車禍現場好幾里遠。至今想起,仍覺傷痛難忍,也許不如失去伊麗莎白那晚的傷痛,但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死亡和難以從記憶中抹去的噩耗。事情巳經過去十二年了,如今一切猶如狂暴旋風重回我的腦海,我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種種細節:黎明前的門鈴聲,門前表情嚴肅的警察,站在一旁的霍伊,警方小心溫柔的遣詞造句。我們從不願意相信到慢慢接受,琳達沉著臉,我不斷流淚。媽媽們不願相信,要我安靜別哭。她早已經損壞的理智終於崩潰,媽媽要我別像小娃娃一樣哭哭啼啼,說一切都沒事。但突然又湊近我,驚訝我豆大的淚珠,太大了,她說,只有孩子才會有那麼大的淚珠,大人不會有。她伸手觸碰我的淚珠,用食指和拇指摩擦淚水。別哭了大衛!我哭個不停,她愈發生氣,開始放聲尖叫,要我別哭,直到琳達和霍伊過來安撫她,某人讓她服下了並非她第一次也非最後一次的鎮定劑後,她才安靜下來。回憶不斷湧現,我讀著報紙上的報道,那種衝擊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震撼著我。
車墜峽谷
一死,死因不明
凌晨三點,來自新澤西綠河鎮的斯蒂芬·貝克駕駛福特金牛轎車衝下莫瓦市的一座大橋,事發地點距離紐約州達界不遠。暴風雪導致路面濕滑,目前當局尚未查明事故原因。唯一的目擊證人是一名來自懷俄明州夏安市的卡車司機,名叫掩爾·巴特拉……
我沒往下讀。大家一直不確定我父親的死是自殺還是意外,如今看來兩者都不是。
布魯特斯說:「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泰利斯想了想,補上一句,「我不想回去。」
布魯特斯沒有吭聲。泰利斯偷偷瞥了老友一眼。兩人從三年級開始就混在一起了。布魯特斯那時候就沉默寡言,也許忙著一天挨兩次揍,家裡一次,學校一次,忙得沒時間說話。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要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為整條街最惡劣的混蛋。他11歲開始帶槍上學,14歲第一次殺人。
「布魯特斯,你不覺得累嗎?」
布魯特斯聳聳肩,「你知我知。」
事實擺在眼前,沉重,靜止,難以改變。
泰利斯的手機振動了。他拿起電話,說:「喲。」
「你好,泰利斯。」
泰利斯認不出陌生的聲音。「你是誰?」
「我們昨天見過面,在白色的廂型車上。」
他血液停止流動。李小龍,泰利斯心想,該死的……「你想怎樣?」
「這裡有人想跟你打招呼。」
沉默片刻後,小傑說:「爸爸?」
泰利斯一把摘下太陽鏡,全身僵硬。「小傑,你還好嗎?」
埃裡克·吳隨即接過電話。「泰利斯,我正在找貝克醫生。我和小傑都希望你能幫忙。」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噢,那真遺憾。」
「我對天發誓,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吳說,「等一下,好嗎?泰利斯,我想讓你聽個東西。」
第43章
微風吹拂,枝葉沙沙搖動。紫橘色的夕陽慢慢鑲上一道金邊。夜晚的空氣跟八年前我最後一次踏上這片神聖之地時毫無二致,讓我心裡發毛。
我不知道格瑞芬·史柯有沒有派人監視莎曼湖,即便如此也無所謂,伊麗莎白已經考慮到這些。之前我提過,我的祖父買下這片土地之前,這裡原來是夏令營的營區。伊麗莎白的暗語「海豚」,就是那間作為營地宿舍的小木屋。小木屋位於森林的最深處,是給年紀最大的小孩休息的宿舍。我們很少有勇氣走到這麼遠。
車子爬上了以前的營區補給入口,入口已經快被淹沒了,從主幹道上根本看不到。入口被高大的雜草遮住,就像通向蝙蝠洞的入口。我們在上面綁了鐵鏈,以防萬一,還放了「請勿人內」的告示牌。鐵鏈和告示牌都還在,明顯看出多年來經受風吹雨打。我停下車,解開鐵鏈,順手綁到樹上。
回到車上,我繼續往以前的營區餐廳前進。原來的東西大都已經不在了,但還可以看到火爐和烤箱銹跡斑斑、東倒西歪的殘骸,地下散落著鍋碗瓢盆,隨著歲月的流逝,大多都巳經被半埋在土裡。我下車,聞著甜甜的草葉香,努力讓自己不去想父親的遭遇。很快走到了空地,俯視湖水,月亮的銀色光輝映照在剔透的湖面上,我又好像聽見了鬼魂的陣陣叫聲,只是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復仇的吶喊呢?
我走上小徑,小徑也已經模糊難辨。伊麗莎白竟會選擇在這裡見面。正如我說過的,她從來都不喜歡到廢棄的老營區玩。我和琳達就不一樣了,我們姐弟兩個只要偶然發現睡袋,或者剛剛丟棄的罐頭,就會十分驚訝,懷疑是不是哪個流浪漢留下來的,而且,會懷疑那人說不定還在周圍徘徊。比我們兩個聰明得多的伊麗莎白,對此一點興趣都沒有。陌生的地方和不確定都會讓她感到害怕。
大概十分鐘,我就到了。小屋的外觀依然完好,天花板和牆壁也沒有塌陷,只有通向門口的木質階梯已經支離破碎。海豚標誌還在,垂直地掛在一根釘子上。籐蔓、苔蘚和各種各樣我不認識的植物並未知難而退,它們纏繞著這棟建築並擇機鑽人縫隙和窗戶,正在將木屋蠶食,木屋就成為自然景觀的一部分。
「你回來了。」一個聲音傳來,嚇了我一大跳。
男人的聲音。
我立即做出反應,閃到一旁,跌倒翻身,從腰間拔出手槍瞄準。男人把手舉在半空中。我看著他,拿槍指著他,完全沒想到會冒出這麼一個人。他濃厚的鬍鬚像知更鳥慘遭烏鴉襲擊後新蓋的窩,亂蓬蓬的,頭髮又長又亂,穿一身破破爛爛的迷彩服。一剎那,我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城市裡,眼前站著的是個無家可歸的乞丐,但他舉手投足都不像是個乞丐,他抬頭挺胸,腳步穩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你是什麼人?」我說。
「大衛,很久不見了。」
「我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