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帝丹朱回頭望望侍立在自己身邊的鑿天。鑿天點點頭,躬身說道:「飛髯部首所言無異,我的確是從空中看到,玄溟的箭陣到達束亥部首設定的標記之後,才按照事先約定,朝敵陣揮手。」
「司泫,你的意思是……」帝丹朱問。
「部屬的意思是,我方戰前,於用箭一事也可謂千算萬算,就是少了一算,最不可能的一算……」說到這裡,司泫目光炯炯地把在座諸位都掃視了一遍,這是即將宣佈重大發現的目光,「在開戰的時候,敵我之間的距離被人縮短了。」
他看了看眾人的反應,然後接著往下說:「標記還在,但是與我方的距離變了。原來只有我方的箭力能夠到達的距離,現在被人縮短了,成了雙方都可以箭射對方的距離。」
「縮地術。」一個部首叫了一聲。其他的部首也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
司泫不說話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皺著眉頭坐了下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部首們相互議論起來,覺得此事雖然稀奇,但是好像是唯一的解釋。昨天戰事一開始,他們以為十拿九穩的開局,結果竟然敗了。只是沒人會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玄溟一方,肯定有異術相助。」肅慎國的部首,叫欽錄的,這時也想起一件事來。
欽錄和女汩一起負責的是右翼,也就是最薄弱的右翼。他們的任務是趁著中路敵軍潰敗的時候,從右翼包抄的。戰敗之後,他也和女汩一樣,到處被人指責,所以這次會議,打算沉默到底,別人說什麼悶頭聽著就是了。沒想到竟然有一個替自己脫責的可能,馬上抓住了。
「部屬也很好奇。我部從右翼攻擊的時候,突然起了一陣大霧。等到霧散之後,我才發現,我方已經陷入敵方的包圍圈裡。霧起之前,鑿天偵測,千步之外,皆無敵軍,正好適合迂迴包抄。但是霧散之後,敵軍卻突然在我方周圍出現。敵軍好像是乘著霧突然而至。部屬一直就想不明白,這陣霧是怎麼來的?」
「那陣霧來得的確蹊蹺。」精衛族的部首銜木說道。
精衛族,就是傳說中填海的精衛的後代。據說精衛終身填海,銜木不已,所以,後來的部首都以銜木為名。因為是精衛的後代,他們也有變化之能,能夠騰空為鳥,落地為人。
一般是戰事僵持的時候,才把他們派上用場。空中降下一支奇兵,尚思一戰的敵方,立刻魂飛魄散。沒想到此次戰事,精衛部也是死傷慘重,奇兵成了哀兵。
銜木現在想起還很痛心:「鑿天揮手之後,我等即飛入空中,結果也遇怪霧撲來,迷失方向。原來落下的地方,應該是敵方的背後,但是等到落下之時,發現處在重重包圍之中。我方落入的正是敵方兵力最強的正中。」
「鑿天,這是怎麼回事?」帝丹朱回頭看著鑿天,眼神嚴厲,「你自小生長在澤國,水霧之性,應當瞭然於心。水霧之起,必有其兆。怎麼會不察其兆,怎麼不速速稟報?此戰之敗,自有他因,但你不察之責,該當何處?」
鑿天噗通跪下,低頭不敢自辯一言。
「不是鑿天失職。」沉默了半天的女汩開口了。她和鑿天從小一起,怎麼忍心看到他現在這樣,「鑿天只能察到水霧。昨天霧起之時,我正在霧中,據我所辨,根本不是水霧。水霧之氣,清濕滋潤,鑿天怎會不知。昨天那陣霧,卻是干竭枯蒙,與水霧之氣,全然不同,裡面皆是硫磺丹石焚燒之味。就算是來有其兆,鑿天怎能察知?」
「不是水霧,那是……」帝丹朱問。
「丹霧。」女汩說。
其他人聽罷面面相覷,丹霧是指燒煉丹藥之時,從丹爐之中揮發出來的霧氣。
帝丹朱若有所悟,馬上轉身問姬月:「帝后剛才說,途中意外,致使延誤,是什麼意外?」
「哦,」姬月若無其事地說,「路過少鹹山的時候,路旁的一座山,突然崩了。碎石堵住了通道,清理了一天,才算完事。」
「縮地、丹霧、崩山……這是地煉門的異術啊。」帝丹朱對自己說。他想起那日玄珠的一番話,玄珠提到了,天符門、地煉門都在我雨師妾軍中。現在看來,玄珠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地煉門不只在自己這裡隱藏起來,而且已經在玄溟部大動起手腳來。難道真如玄珠所說,為了一件法衣,神鬼天地,已經破了長琴遺訓,開始涉入人事?」
帝丹朱不敢把自己所想告訴部眾。神鬼天地之事,一向為人敬畏,現在軍心破敗,再將此事說出來,估計士氣渙散的程度,幾乎無可收拾。
眾人見帝丹朱眉頭如鎖,也紛紛低頭。一時大洞之內,沉默如墳。
帝丹朱見此,也只好宣佈散了,回去各整部眾,以備來日再戰。
4
帝丹朱一直在想,玄溟部很顯然得到了地煉門的幫助。
他與神鬼天地都無交涉,但是為帝以來,為明世情,各方的事情他都會去瞭解一點,包括人人敬畏的神鬼天地。玄珠在身,微服四方,加上臣子上情,七湊八湊,總算瞭解到了一些皮毛。
據他所知,神鬼天地四門,更完整的說法是,神巫、鬼方、天符、地煉,每門名稱後面那個字,就是每門異術的特異所在。神巫的巫,則是指巫術;鬼方的方,則是指方術;天符的符,則是指符術;地煉的煉,則是指煉術。至於這些術到底是指什麼,那就不太了然了。神鬼天地一向修行神秘,其術如何,很少外傳。偶有流言,也是猜測居多。猜測之言,大半都會流於眾說紛紜。聽得越多,越讓人糊塗。
唯有地煉一門,算是例外。帝丹朱知道,地煉門的法術是以太子長琴所傳的地煉法為根基。所謂地煉,是指即將地中的金石之類,鍛煉熔燒,最後結成還丹。由於所煉者,皆為地中所產,所以稱為地煉。除此之外,其他各種雜辛秘術,非其門中之人,不能盡道。
能知縮地、丹霧以及崩山之術,還是因為地煉門曾經與雨師妾之間有過一段過往。
帝丹朱之前的先帝叫帝丹玄,雨師妾部諸帝的命名是以丹為頭,另一個字就是按玄朱離黃洪武文雀的順序,一帝取一字命名,用完一遍,又從頭再來。
帝丹玄在位時,地煉門曾經違背太子長琴的遺訓,開始涉足人事,暗助先帝手下的一個叛臣謀反。雖然謀反未成,但是也將地煉門的法術洩漏了一些。雨師妾諸臣及其部眾,都略知一二,例如縮地、丹霧、崩山之類。不過,地煉門經此一敗,又回歸隱秘,人間之事,不再涉足。因此,除了上面這些之外,外人所知也很有限。
帝丹朱想到此處,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找來一個侍從,吩咐了幾句,命他將白民部首司泫喚來。
不久,司泫匆匆趕到。施禮完畢,寒暄幾句,帝丹朱就把司泫帶到後面的密室。
「司泫部首。」帝丹朱說,「雨師部眾之中,唯君深思善謀,能思他人之所不能思,謀他人之所不能謀。戰局至此,不知司泫有何良策。」
司泫一臉平靜,他這人一向如此,除非到了發狠的時候。他說:「事已至此,思之已盡,謀之無用。若只限玄溟一部,司泫以為,尚可一戰,現在加上奇門異術,司泫不知如何能敵?司泫受雨師重恩,只能率部力戰而已。」
帝丹朱點點頭,他想司泫不至於絕望至此,只是話還沒有說開而已。
帝丹朱說:「我知道白民一部皆是忠勇,面對險境,也能不改始終。只是對方有異術相助,力戰一策,無異投木撲火,投之越多,焚之越猛。丹朱不忍諸位部眾之士,忠勇始終,只落得個焚盡成灰。還是應當另謀他策。司泫平日博識多聞,可知相助玄溟的諸等異術都是出自何處?」
司泫說:「想必帝也應知,天下異術,能起縮地、丹霧、崩山者,應該是神鬼天地的地煉門。欲破玄溟,自然得先破地煉異術。欲破此地煉異術,自然得先知此術如何而成,或是何人所為。二者能知其一,其術皆有可破之策。」
帝丹朱點頭稱是:「司泫所言,皆是我之所想。請盡言。」
「策之一,天下異術,有破有立。能知其所以立,即知其所以破。只要知道縮地丹霧崩山之術,是如何而成,逆思演繹,即可知道破解之法。知水能結冰,則知火能融冰,因為水火之性,相逆也。策之二,如果不知破立,也有對策。天下異術,皆是人為。只要能夠找到行術之人,就是一種破法。道理很簡單,除掉此人,此術即破。」
帝丹朱歎了口氣,說道:「部首所言極是,丹朱也是這樣想過。只是神鬼天地,向來修行隱秘,此術如何而成,我方一無所知;此術何人所為,我方也是惘然。即使能知其人,玄溟一部,肯定重甲守護,我方豈能近其方寸,快刃除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帝丹朱突然問道:「某自為帝以來,於先帝功業,也曾盡知其詳。有一段先帝舊事,司泫知不知道?」
司泫自然知道,不過看帝丹朱正在話頭上,就自謙了一句:「不知。」
帝丹朱說:「先帝手下曾有一重臣,其名為貳負。在先帝魂歸懸澤之際,突然起兵反叛。先帝博愛仁厚,人人敬之,此人竟然興兵叛逆,實在出人意料。後來查明,此人叛亂乃是地煉門中的孽徒盡力攛掇的緣故。這段舊事,司泫可知?」
司泫點點頭。
帝丹朱接著說:「先帝其時,本已靜其思慮,只待魂歸懸澤。遇到這場叛亂,不得不回視人事,領兵平逆。虧得先帝神勇,幾次惡戰下來,平了叛逆,擒住了逆臣。只剩地煉孽徒,未能追到。但經此一事,地煉門從此隱入群山。我雨師妾一國安然之後,先帝方才魂歸懸澤。舊事重提,原因所在,司泫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