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她走到過道,對著咖啡機看了看,最後按了一杯巧克力奶。這個咖啡機李少君也曾細細研究過,上面有多種選擇,但是她到現在都沒有喝出來其中的「摩卡」和「拿鐵」區別在哪兒,還有「巧克力奶」和「美祿」的區別在哪兒。後來她找了個機會盯著保潔阿姨往裡面續粉,發現裡面加的東西竟然真的是不一樣的,無解的她只好認定是自己的味蕾有問題。
李少君基本不喝咖啡,所以每次她只會從「巧克力奶」和「美祿」中做選擇,後來她一想,既然喝起來是一回事,為什麼還要選擇呢?
她也答不上來,反正至今為止,她每次點的時候,還是會在兩個按鈕之間猶豫一兩下。大概她心裡覺得,選擇這件事,必然是有對錯或者好壞之分的,雖然直接蒙一個沒有區別,總歸還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或者說在她心裡,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結局一模一樣的兩種選擇,她並不願意放棄任何一次做選擇的機會。
拿起熱巧,回身時,李少君差點跟一個走過來的同事撞上,幸好倆人都剎住了。
「哎呀,少君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莽撞了莽撞了。」
「啊,沒事。」
「姐,你怎麼還在這兒呢?你也沒早間節目啊。」那人打著哈欠問。
「哦,整理點稿子。」
「姐,你說你這麼拼,未來姐夫不在意啊?」
「啊,他呀,他也挺忙的,我倆是誰也別說誰。」
「嘖嘖,你們這是強強聯合啊,以後絕對是精英家庭。」
李少君笑了笑沒說話,她覺得每次加班的時候,都有人來問她男朋友樂意不樂意之類的話,她總有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她總想反問,你們男的遇到這樣的女友不是應該歡呼雀躍才對嗎,因為她們名正言順地不粘著你,給你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尋歡作樂,這不才是你們男人最想要的麼?
看不慣女人這麼拚命工作,不想自己的女人太拋頭露面蓋過自己的風頭,同時又不想女人成天在家雞毛蒜皮礙著自己的眼,男人啊,矛盾又幼稚。
李少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下熱巧以後,打算稍微瞇一小會兒。再過一個多小時,主任就要來上班了,擇日不如撞日,她需要將趕製出來的策劃案第一時間給他。
2
與其要徹底忘記,還不如記住更多美好的回憶,經過了一夜的思考,袁帥覺得閆敬昱給了他關於如何面對過去、面對父親的一個很好的啟迪。或者說,閆敬昱的態度消除了袁帥多年的一個心結,如果不能敞開心扉面對閆敬昱,那麼他就一直也沒有邁過去這道坎的力量。
很顯然,袁帥對於自己父親的美好回憶要比閆敬昱對他母親的美好回憶要多一些,但是現在不是討論「好人變壞」和「壞人壞到家」這兩件事哪個更傷人心的時候,起碼袁帥的父親還有一些好的回憶能留給自己。
袁帥打開筆記本,登上了收藏夾中的一個網站,給銷售顧問敲下了一串問題:您好,我想要這個款式的戒托,請問鑽石我應該怎麼選?
很快,對方就回話了:先生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您的預算大概是多少?對顏色和淨度有什麼要求嗎?
袁帥一臉蒙,打了一句回話:我也不太懂啊,您給推薦一下?
回復:如果您只是作為求婚或結婚信物來用的話,其實沒什麼大區別,能達到寶石級別的鑽石,其中的差異肉眼都是幾乎無法分辨的。當然,大家都想買品質更好一點的,那麼說性價比高一點的話,我們這兒有一款現貨是3個EX,H色VVS1的,價格大概是十五萬出頭,您覺得可以接受麼?
袁帥想了想,回復道:還可以,請問刻字的話,有什麼規定麼?還有,大概多長時間能發貨?
袁帥等著回復,起身拉開了房間的窗簾,發現這是一個北京少有的好天氣。他走到客廳,點上一根煙,端著煙灰缸往屋裡走的時候,聽到了新回復消息的提示音。他走過去,看了看回復,笑了。他又打開電腦的日曆,算了算日子,心裡盤算了個大概。
把訂單支付出去的剎那,袁帥覺得自己像開學前一天晚上十點終於把暑假作業全都補完了的小學生一樣,內心充滿了滿足之情。
3
中午時分,李少君回到了家,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袁帥一愣,顯然是沒想到這個時間點她會回來。
「咦,你怎麼在家?」率先發問的是李少君,她也沒預料到倆人能在家裡碰見。
「我前些日子不是在項目上麼?一期完工了,最近太累了,我申請了項目組集體調休幾天,昨天下午我在單位交接了文檔就沒事了。」袁帥答完,目送著李少君把筆記本電腦,還有一大摞材料扔到了書房的桌子上,然後繼續說:「你一宿沒回來啊,事這麼多?」
「啊,我本來昨天值了個晚班,結果半夜剛要走來了個突發情況,我趕了趕稿子,趕完稿子就又快上班了,我一想,擇日不如撞日,等主任來了把稿子給他看看,跟他討論了半天,稀里糊塗的就這會兒了。」
「哦。」
李少君從書房出來又進了臥室,再回到客廳時,已經換好了一身居家服,她從冰箱裡取出一桶橙汁,倒了一杯,端著走到袁帥跟前,擠眉弄眼地說:「說到這個突發情況啊,跟你還有點關係。」
「啥意思?我們公司做的項目出事了?」
「什麼跟什麼啊,你滿腦子都是項目那點事。」李少君喝了一大口橙汁,做出一副「爽得飛到了半空」的表情,然後繼續說:「是閆敬昱,他半夜給我發了個短信,說他決定不發起民事訴訟索賠了。」
「啊?」
「昨天半夜兩點多鐘給我發短信說的,我剛要走,本來還想著專題沒什麼料呢,這下這期又有事可說了,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袁帥聽了一想,正好是頭天喝完酒他回去的時間。這小子不會是因為喝多了哪根弦沒搭對想起來當聖人了吧?袁帥不禁有點為閆敬昱擔心,別等酒醒了看見自己的所作所為,心疼得直哭才好。
「啊,畢竟同病相憐,同是天涯淪落人,面對多變複雜的世界,以一顆同理之心對待另一個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這個世界增加一絲溫暖,真是好人啊,社會主義好青年,正能量小王子,一定得大書特書啊!相比之下那位姓郭的土豪可真是不咋地,也不知道回饋社會,又花又摳門,嘖嘖嘖。」
李少君在那兒品頭論足,袁帥還在琢磨閆敬昱當時是否清醒這一問題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李少君看他不予置評,也沒在意,反正正在興頭上,說給自己的,說出去就是爽,不是為給別人聽的。
過了一小會兒,袁帥醒過味兒來,問李少君:「你剛才說什麼?」
這會兒李少君已經拎著浴巾往廁所走了,正好在關門的一剎那,然後裡面喊道:「你說啥?一會再跟你說吧,我得好好洗個澡,一身臭汗。」
隨後廁所裡傳來噴頭出水的聲音,袁帥愣了一下,細細一想,她剛才好像是說,要把閆敬昱的童年身世報道出來?
4
閆敬昱自己坐在「相親之家」的凳子上,門開著,外邊傳來周老師和表叔表嬸說話的聲音,是周老師說:「這孩子內向,這孩子不愛說話,這孩子不表達想法,不一定代表他不想跟你們走,就是認生。」他聽不真著,也不想聽。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關門聲。閆敬昱低著頭,雙手搓來搓去,漸漸搓出一坨體積比較可觀的泥出來,他拿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然後扔到地上。
「敬昱啊,你為什麼不願意跟他們走呢?雖然他們是農村來的,但是老師看得出來,他們很喜歡你的,跟他們一起生活肯定比在福利院好啊,而且在福利院上學不如找個真正的學校,出去得越晚你會越跟不上社會的呀。」
閆敬昱跟自己說:她不是跟我說話,她不是跟我說話。
眼前伸來了一隻手。
「唉,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走吧,回去了。」
閆敬昱看著這隻手,略微粗糙,還挺胖,跟母親的手相比,簡直不能稱之為一個女性的手。但是母親的手,他有多久沒有碰過了?閆敬昱想了一想,沒什麼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