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麻衣陳家論緣起要追溯至五代宋初的陳摶老祖,陳摶老祖修的是道家本領,但他的相術卻繼承自麻衣道人,麻衣道人卻又是僧人——因此我麻衣陳家的本事對佛道兩家是兼容並包,一樣的敬重,從不厚此薄彼。
我和叔父要懲戒朱大年,卻意外獲悉了一批遭劫的佛寶,朱大年利用他兄弟的關係,藏了這些東西,謀得固然是寶物之利,卻誤打誤撞叫我和叔父結了善緣,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些木雕佛像,都是羅漢,體型並不大,均是一尺來高,半尺來寬,數量卻真如朱大年所說,有三百六十尊!
這些羅漢,各個栩栩如生,雕工、漆工之精巧美妙,令人咂舌驚歎,看上面的印記,也果然都是北宋年間的遺物。
但歷來都說五百羅漢,五百羅漢,這裡卻只有三百六十尊,恐怕還有一百四十尊遭了劫難。
思之實在是令人可歎可惜。
惋惜了片刻,我問叔父道:「大,這些佛像都怎麼辦?」
叔父輕鎖眉頭,沉吟著說道:「我也在想……朱大年和菊梅都已經死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人發現,如果任由佛像還放在這裡,必定不保啊,毀了祖宗們留下來的寶貝,罪過不小,咱們見了,也不能不管……」
突然間,叔父的眼睛亮了起來,道:「外面那個禿驢是個和尚,又住在朱大年家裡,或許知道這些佛像的來歷!」
「外面那個禿驢是個和尚」,這話說的我一笑,道:「不錯,朱大年拜一個和尚做師傅,其中也肯定有貓膩。」
叔父道:「咱們去問問那死禿驢,如果這些佛像原本所在的寺廟裡還有管事的和尚,就叫他們來,想辦法保住這些佛像。」
我和叔父從地窖中鑽上去,走出裡屋,瞧了瞧堂屋的那口井,裡面沒有什麼動靜,屍身也沒有浮上來。便先把青石板給蓋上了。
來到院子裡,月光鋪地,比先前已經明亮了許多,我便把蠟燭給熄滅了。
只見那和尚兀自躺在地上,眼珠子亂轉,只是渾身上下不能動彈,嘴裡還塞著一隻鞋——正是從他自己腳上去下來的。不用想,必定是叔父的手筆。
瞧見我和叔父出來,那和尚的臉上頓時顯出又驚又怕又怒的神色。叔父上前把他嘴裡的破鞋給薅了出來,那和尚立即說道:「兩位英雄饒命!小僧沒有殺害那位陝西刀客,是朱大年殺的!」
叔父冷冷道:「禿驢,死到臨頭還敢說瞎話?!就憑朱大年那成色,他能打得過刀客?」
那和尚嚅囁道:「是,是小僧把那刀客給打傷了,然後朱大年下的毒手……話說那位刀客施主,真是英勇善戰的好漢,小僧跟他拼了一百回合,不,是三百回合,才終於勉強僥倖贏了他一招,不,是半招……還是他讓著小僧的……其實小僧也是被逼的,不敢不聽朱大年的話啊。」
我和叔父聽這和尚語無倫次的言語,均感好笑。
叔父道:「如來佛祖有你這種貪生怕死的徒眾,也真是沒面子。朱大年是你的徒弟,他能逼迫得了你?你的本事勝他百倍,只要你稍稍動動手指頭,就能碾死他,你憑什麼怕他?」
「實不相瞞啊……」
那和尚突然幽幽的歎息了一聲,說道:「今日冒死告知兩位英雄好漢,也是小僧知道以兩位英雄的俠義為人,絕不會說出去……」
叔父道:「你愛說就說,不必兜什麼圈子!我們既不愛聽別人的隱私,更不喜歡嚼舌根!」
「是,是……」那和尚見叔父臉色不悅,連忙說道:「其實,小僧是犯了反革命的大罪,被朱大年的弟弟朱端午給抓住了,要判死刑的,是朱大年瞧小僧有些本事,就求了朱端午留了小僧的性命,窩藏在他家裡,聽他使喚。表面上他叫小僧師父,可小僧哪裡敢當?更不敢得罪他呀!」
我半信半疑道:「你一個和尚怎麼會犯反革命罪?」
第108章 禪院紅劫(二)
這年頭,犯反革命罪的人很多,但和尚素來與世無爭,所以就算是被革委會的人盯上了,也向來是被打成牛鬼蛇神之屬的,因此我很奇怪,這和尚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竟會被定成是犯了反革命罪。
「冤枉,實在是冤枉!」那和尚接連道苦,說:「小僧原本是大寶禪寺天然禪師的座下弟子,法名喚作千山,在寺中管理一應食宿……」話音未落,叔父突然驚詫道:「大寶禪寺的天然禪師是你的師父?」
「是啊,是啊!」那千山和尚十分激靈,一聽叔父的話,便大喜道:「這位施主認識小僧的師尊?這麼說來,大家就不是外人了……」
「別跟我套近乎,我認識天然,不認得你!」叔父絲毫不給他好臉色,罵道:「天然禪師有你這樣的徒弟,也算是有眼無珠了!你少廢話,繼續說你的!」
「是,是。」千山和尚連忙說道:「有一日,一群學生兵糾集了一群貧下中農,突然衝進寺中,說是得到了舉報:寺中藏有嚴重的反革命工具……最後他們在灶房中找到了幾扇蒸饅頭的籠屜,說那就是罪大惡極的反革命罪證,把小僧給抓了起來。」
「籠屜也能成反革命的工具?」我奇道:「那是怎麼個反法?」
千山和尚道:「他們說籠屜上鐵片編的鍋簾子像是個毛主席的『毛』字,說小僧故意把毛主席放在籠裡蒸,屬罪大惡極、窮凶極惡的反革命犯罪分子!阿彌陀佛,小僧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蒸毛主席啊,那鍋簾子上的條紋,明明更像是『王』字……」
我又吃驚又好笑,沒想到這裡的鬥爭居然厲害到這樣子!
可我雖然覺得這事情捕風捉影、荒誕無稽,卻也不敢明說出來。
叔父道:「就算是這樣,你就助紂為孽?去做朱大年的幫兇?去****無辜?你的佛心、佛性、戒律都讓狗給吃了!?」
「罪過,罪過。」千山和尚道:「小僧在朱大年這裡,能保住命,也能有口飯吃。如果不待在他這裡,小僧能去幹什麼?無處落腳,無法餬口啊!就連天然禪師,也被打成牛鬼蛇神,天天遊街,唉……不是小僧沒有出息,螻蟻尚且貪生啊!」
叔父「哼」了一聲,道:「你這活法,還不勝死了!」
千山和尚不敢吭聲。
我道:「那朱大年私藏的佛像就是從你們大寶禪寺裡弄出來的?」
千山和尚道:「是啊。是他們搶來的!」
叔父提起千山和尚,拍開他的穴道,說:「走,帶我們去大寶禪寺見你的師父天然禪師。」
千山和尚穴道被解開,先是一喜,待聽見叔父的話後,又是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道:「不能去,不能去啊!」
叔父把眼睛一瞪,道:「咋麼不能去!?」
千山和尚道:「大寶禪寺裡現在住著好多學生兵,要是被他們發現了小僧,小僧就死定了!」
「你不去,我現在就把你填到朱大年死的那口井裡!」叔父厲聲喝道:「你怕學生兵,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去瞧瞧,他們有多厲害!走!」
千山和尚迫於叔父的手段,無可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好說道:「好,施主要小僧帶路,小僧就帶路……只不過現在天也晚了,要不咱們等明天亮了再走路?咱們先在這裡歇**,省省體力?」
叔父道:「我們不累。這月亮這麼明,風又涼爽,正好走夜路,看夜景!」
「是,是,老英雄說的是。」千山和尚道:「不過兩位餓了?朱大年家裡可是有好吃的,要不用些齋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