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和尚道:「可惜我沒有時間教你。」
窮小子道:「我也沒有時間學。」
和尚道:「你連一個親人都沒有?」窮小子忽然低下頭去了,面色黯然,顯然是被和尚勾動了他的傷心事。和尚見他那副可憐相,也不開口了,陪著他默默無言。
窮小子突然抬頭道:「和尚,充軍到底有幾個地方?」
老僧莫名其妙,見問詫異道:「你問這個作什麼?」
窮小子道:「我須明白這個皇法。」
和尚道:「從前充軍只有一種,名曰屯種,那是犯了嚴重流刑的人發配到邊塞去集中守邊疆,永世不許回故鄉。」
窮小子道:「現在呢?」
和尚道:「現在皇法改了制,充軍分了很多等級和地區,先說地區罷,分析邊、煙瘴、邊疆、邊旗,沿海近軍,最重的犯人配到極邊去,終身不許回來。不過這種犯人配去,雖說永遠不許回來,但在邊避如立下汗馬功勞,仍可赦罪放回。」
窮小子道:「當前極邊和邊疆有哪幾個地方是發配之地?」
和尚道:「發配之地要看情形,邊疆什麼地方有軍情,發配就向那邊送,目前朝庭正與新疆各部落打戰,同時又要征苗,因之發配就集中這兩處邊疆了。」
窮小子道:「多謝和尚指點了。」
天色不早,和尚忽由身上摸出一本小書交給窮小子:「你日後也許須要這書裡面點東西,總之我也不要了,你拿去看罷。」
窮小子鄭一虎搖頭道:「我不要人家的東西,你自己仍留著罷。」
和尚生氣道:「我不久就要死在貴州,與其遺失,不若給你。小子,這東西在江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願要,我還不給哩。」
鄭一虎驚:「你明知去貴州會死,那又何必去呢?」
和尚道:「小子,你將來說不定也會到我送死的地方去,到了那時你就知道我必須去的原因了。」
鄭一虎接著道:「你能告訴我那地方嗎?」
和尚道:「鬼窩。」
鄭一虎大驚道:「真有鬼窩。」
和尚點頭道:「世間有兩個古怪的地方,一是「魔窟」,一就是「鬼窩」。去鬼窩的人是心甘情願,去魔窟的也是心甘情願。」窮小子鄭一虎還待多問幾句,可是和尚顯得很急躁,忽然揮手便去。鄭一虎有點依依不捨,目送到不能見其背影才轉身。
離大道不到半里,那兒有一家大莊院,鄭一虎這時趕著幾條黃牛正向莊前行去,那幾條牛中,確是有一條瘦得像沒有肉的干老黃牛。古家莊不怎麼大,可是莊主古員外是那一帶最有錢有勢的大戶,莊前莊後的地皮可不少,僕從眾多,子女成群。鄭一虎在莊上當了三年牧童,可就沒有人緣,因為他個性強,上下人等都對他無好感,如果不是他祖父在莊上教了幾年書,也許他連這牧童都幹不成。
這天下午趕牛進莊,迎面就遇上莊上的管家先生,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姓高名就,是個逢上壓下的傢伙,一見面,他就板起面板道:「一虎,我看你的牛根本沒吃飽。」鄭一虎一向受夠了他的閒氣,不過從來不低頭,要理不理的仍舊趕著他的牛向側面柵欄去。
高先生也許喝了幾杯酒,接著就大吼道:「一虎,我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鄭一虎回頭道:「難道叫我再趕出去放夜牛不成?」
高先生大喝道:「再放一個時辰回來不遲。」鄭一虎再也不理,這時已趕進了柵門。
高先生哼聲道:「明天要你滾蛋。」他說完立刻回身向上房走去。上房分兩進,前排是高級僕人住的,後排才是莊主自己一家人所居,高先生一直走進後面客廳。
這時是剛吃過晚餐,莊主一家子都在廳裡聊天,高先生見了莊主,先行禮,再放出卑下的聲音道:「員外,我有一點事情稟告。」
莊主是個二十出頭的人物,冷面孔,一看就知是個守財奴。他身旁坐個胖女人,肥得像隻豬,長了一臉橫肉,她卻先接口,問道:「高就,有什麼事?」
「夫人,那……鄭……一虎不是東西……」高就顯然最怕這肥女人,他連話都說不出似的。
「噫,今天沒有過節日,你又喝酒?」莊主嗅覺很快,面色更冷了。
高就連聲道:「員外,下屬不是喝家裡的酒,下屬是朋友請客。」
肥女人一橫眼,擺手道:「我聞不得酒氣,你退後一點,怎麼著,一虎他又沒有等牛吃飽就趕回來了,是不是?」
高就連聲道:「是,是,夫人,我看那小子不能再留他下去了,再留下去,那七條黃牛非要餓死不可。」
肥女人還沒開口,外面已走進了鄭一虎。莊主一見就叱道:「一虎,你過來。」鄭一虎似有什麼話要說,可是未張口先遭喝斥。他就乾脆不說了,過去就過去,他立在高就的旁邊。
「一虎,你來了幾年了?」莊主滿面帶怒的問。
鄭一虎知道是高就進了什麼壞話,他抬頭看了他一眼,答道:「上個月滿三年。」
莊主扣著指頭數什麼,良久才道:「第一年,你祖父領去了三兩四錢,第二年又領一兩五。」算到這裡,他忽向高就道:「你算算看,還剩多少要給他。」
高就知道要開除鄭一虎了,心中一喜,他得意的看了鄭一虎一眼,口中答道:「員外,你老不是常說看在鄭先生份上,每年給一虎三兩銀子嗎。三年加一月,算來九兩多,他祖父已領去四兩九,剩下不到五兩了。」
莊主道:「你給他,叫他明天離開。」
高就正待應是,忽聽肥女人道:「何必給現銀,那條快死的黃牛叫他牽去不就得了。」莊主一想那條黃牛快要死了,殺了沒有肉,賣出無人要,不由暗讚老婆比自己高明,面上竟露出奸笑。
鄭一虎不是不知那條黃牛可賣幾百兩銀子,可是他就不要,接口道:「員外,那條瘦黃牛,不是我看得不好才瘦的,那牛身上長了牛黃。」
莊主一聽,猛地跳起道:「你怎麼知道?」一聽牛身長了寶,守財奴的精神振奮啦。雖說幾分疑心,但卻被「牛黃」二字給衝散了,顯然這老奸巨猾也有一點見聞。鄭一虎把今天遇到老和尚的部分重點減去,簡單的說了一遍。
莊主不說他誠實可嘉,還認為鄭一虎想仗這件功勞留在莊中,仍然堅持原議,叫高就給他銀子走路道:「你明天走的時候,叫高先生多給一兩銀子。」鄭一虎似乎早有計劃離去了,他並不因為開除而難過,聞言後轉身而去。
第二天一早,鄭一虎領了一包散碎銀子,腋下夾著幾件破爛衣服,不願再吃古家一頓早餐就離開了。距古家莊約有五里路,那兒有座鎮,地名「界化隴」,鄭一虎未及中午就走到鎮上去了,他在古家莊沒有吃過一頓有好菜的飯,現在身上有了銀子,他要好好的吃一頓。剛剛走進一家店裡,忽聽有人大聲叫道:「一虎,到這邊來。」
鄭一虎皺眉一看,認得是莊上的護院,走去道:「張師傅,你昨夜沒有回莊?」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大漢,臂粗肩寬,著樣子是有幾下子的人。他伸手作勢道:「你坐下,大概還沒有吃飯吧,我請你吃頓好的,聽說你已經被解雇了。」
鄭一虎道:「莊主不開除,我也要在今天離開的。」
張護院名大熊,三十來歲就長了滿口絡腮鬍子,是個直腸直肚的貨色,聞言大笑著道:「你打算幹什麼?我也不去莊裡了,前天離開時沒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