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四個站一晃就到了,我下了車,站在原地等著。約莫過了一刻鐘,另外一輛公交車進站,把王大磊帶了進來。我看他幾乎沒什麼重量,也沒從車門上下,而是透過車窗鑽了出來。他說要準備的東西是一小撮粉末,用一張舊報紙捧著,感覺像是從哪兒撿來的。王大磊走過來把粉末遞給我,長吁短歎地說,沒肉身有些事真不好辦。我怕把那一撮粉末弄灑了,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捧著報紙。王大磊這會兒也不說要走,杵在公交車站裡,盯著四處流動的人群。看過去快五分鐘了,他叫了我一聲,腳步快速地動了起來。我猝不及防沒跟上他,只見王大磊身形一晃,鑽進了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姑娘體內。然後那姑娘整張臉抽抽了半天,看起來像是快吐了。她最終什麼也沒吐出來,翻過臉對著我說:「快,把東西給我!」
我一頭霧水地上去遞給她報紙,那姑娘接過去一仰頭,居然把那一小撮粉末全吞了下去。我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吞完粉末,姑娘咧嘴衝我一笑。她說小七你別怕,是我,王大磊。我啊了一聲,王大磊接著說,他要借這個姑娘的肉身用一用。說完了話,被王大磊附上身的姑娘才開始動。她的胳膊腿都細,動起來不協調,跟要斷了似得。王大磊擺弄了半天才說差不多了,動是能動了,不過走起路來還要我扶著她點。我不大好意思地上去牽住那姑娘一隻手,王大磊用另外一隻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出租車載著我和王大磊到了擺放泰山石的那間酒店,一下車,我就看見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領了一群酒店工作人員,正在往新蓋好的噴水池裡扔硬幣。他們玩的挺高興的,之前我見過的那個酒店經理,過上一陣就要奉承一句:「饒總您扔得真準!」他嘴裡的饒總應該就是那個穿西裝的男人,看身份,也應該就是這間酒店的老闆。王大磊靠我身上看那群人,看完之後讓我過去,拍那個饒總一下。
我說現在拍,那不嚇著他了?王大磊說,就是要嚇他!你拍他一下就收手,他要是走,你跟上去接著拍。等把他嚇得差不多了,你再問他酒店門前那塊石頭弄哪兒去了。我嘴上數落王大磊說,你這招真夠損的,心裡卻躍躍欲試,在人群裡見縫插針地往裡鑽。來到中年男人背後,我抬起手照著他後腦勺來了一下。他被我拍得渾身一震,轉過大半個身子來看了我一眼。我擠出一個自認為陰森森的笑容,眼看著饒總臉上的喜色,一瞬間消散殆盡。他指著我哆哆嗦嗦說了個「你」字,然後眼睛裡一空,再沒說下去。過了一會兒他才往兩邊看,又問身邊的人:「剛是不是有個人,從後邊拍了我一下?」被他問到的人一臉茫然,經理趕緊出來打圓場說,饒總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進去歇會兒?
接著饒總就被那一群人簇擁著進酒店去了,我跟在他們後邊,一步一蹦躂。饒總才在沙發上擱下屁股,我就又靠近,朝他膝蓋上踹了一腳。我沒想到的是,這回他竟嚇得跳了起來。兩個眼珠子怔怔地盯著我看,還想伸手來抓我。我向後撤躲了過去,沒過多會兒,便又消失在饒總的視線之中。饒總一個人發了一會愣,突然之間破口大罵。他說還有完沒完啊,晚上來,白天也來!我饒某人到底哪兒對不起你,都把你供起來了,你怎麼還是不肯放過我!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沒覺得饒總不經嚇,反而覺得另有什麼隱情。王大磊說嚇得差不多就可以問話了,我感覺,現在就已經差不多了。抓了饒總擱在桌子上的手,我一下把整張臉湊到他面前。饒總剛罵完,一口唾沫嚥下去,又陡地大叫了一聲。我確定他看見我了,張嘴就問:「你把酒店門口那塊大石頭運哪兒去了?」饒總哭喪著臉反問我:「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我說我是人是鬼你管不著,我問你的話,你照實答就對了。
我們倆對著眼看,我怕饒總看清楚我的模樣以後,反而不怕我了。於是不等他回話就鬆手走開,繞到饒總身後,猛不丁地把雙手搭在他肩膀上。饒總一駭接著一駭,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根本都不敢回頭看我,便嘶吼著報了個寺名。他喊著說石頭就在那兒,神仙、爺爺,求求你們別再來找我了!我念叨著寺名出了酒店,心裡還在想,饒總剛才那番話是什麼個意思?他把泰山石運到寺裡去幹什麼,怎麼好像嚇唬過他的還不止我一個。出了門我看見王大磊等在路邊上,明明是個姑娘模樣,卻大開大合地蹲坐著。他迎上來就問,怎麼樣,石頭哪兒去了?我說了地方,王大磊啊了一聲。他又問怎麼在那兒,我搖頭說不知道,得去看看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王大磊面露難色,我看出來了,問他怎麼了?他說那地方太遠,打車的話司機不一定肯去。而且就算是能弄到車,今天之內估計也回不來。而他的肉身最多再有三個小時,就會慢慢失去生命體征。我聽完說周同那兒不是還有一道咒語嗎,把那個加上,能撐多久?王大磊抬起臉來笑了笑,說:「三個小時,已經把那段時間算在裡邊了。」
我不說話了,再過三個小時不回去,王大磊的肉身就會死。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齊方,他也是先丟了魂,然後再沒的肉身。沒能保住齊方是我的錯,現在,我更不能由著王大磊死在我面前。我下定決心推了他一把,細胳膊細腿的姑娘沒站穩,差點摔一跟頭。王大磊提起眼神,衝著我嗯了一聲。我說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來辦。王大磊像是想笑,說你來,沒人看得見你,你怎麼去那寺裡?我至少還知道自己能活三個小時,你呢,你能確定自己能活到找到地仙、活到救回林逸?他把我的話全給堵了,不是他的臉,我卻能在上邊看出他的表情。王大磊支著一雙腿到路邊去攔車,後腦勺對著我說了一句:「我早跟林逸說過,到迫不得已的時候,這個肉身,我可以不要。」
王大磊這話我聽過,但他上回說,並沒有這回來的這麼決絕。說完他也不給我機會還嘴,跨過馬路牙子就去攔出租車去了。饒總說的那寺從位置上看,已經不算在本市的轄區內。王大磊接連問了兩三輛出租車,都沒有一輛願意跑這麼一趟的。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心裡急得都快冒出火來了。王大磊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像是有了主意似得,又攔下一輛空車。這回這輛車停下就沒走,王大磊拉開車門上去,回頭衝我招了招手。我趕忙也跟上去,前腳才跨進車門,就感覺小腿肚子那兒,肌肉又開始痙攣。頓時我的整條腿都沒法動彈了,半個身子在車裡,還有半個身子留在外邊。王大磊見狀拉了我一把,探身關上車門,嘴裡報了個地名。我一聽是要去我哥那兒,立馬也明白過來,打車這條路行不通,王大磊是要取了車自己開過去。
自從上回遭遇百鬼夜行誤入冥界之後,我就再沒來過我哥這兒。可是一旦到了樓下,該進哪個門該上哪層樓,我依然熟悉的不行。房子這玩意擱上個幾十年都不會有大變化,房子裡的人,卻有可能一天一個樣。我心裡這麼想著,手往門廊的鞋櫃裡摸,掏出了我哥放在裡面的備用鑰匙。王大磊接過鑰匙開門,才剛把門推開巴掌寬,他臉上的表情突然就變了。我看見了問他怎麼了,王大磊很仔細地想了想,說這房子最近有東西進去過。他推門的動作停了下來,像做賊似得往門縫裡張望。我湊過去也往門裡看,但站的位置太偏了,只能看見東向的那面白牆。牆上若隱若現像是有一抹黑,看不清是個什麼東西。王大磊看完又猶豫了半天,我實在等不及了,拍著他問:「裡面到底有什麼,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王大磊邊回答我邊把門重新扣上,說這屋裡殘留著一絲法陣的氣息。他現在這樣屬於強行附體在活人身上,如果受到法陣的衝擊,他怕自己的魂魄會從那姑娘身上掉出來。我接著就說我不怕啊,你要不敢進去,那就我進去看看。而且我知道我哥車鑰匙在哪兒,要裡邊沒什麼事的話,我拿了鑰匙就出來。
王大磊歪著腦袋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依然顯得很猶豫。但是鑒於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最後只能點點頭,把門把手交到我手裡。我咬著下嘴唇推開門,一股涼風頓時迎面吹了過來。這套房子裡的傢俱之前就已經搬空了,現在就剩下四堵牆,和伸出去的一截陽台。沒遮沒攔的空間一眼看下來,我幾乎立刻就看見了王大磊說的那個法陣。它在客廳西面的角落裡,是一個立著的木牌子,四周圍插了一圈蠟燭。我剛才在東牆上看見的那一抹黑,便是木牌的影子投射在了對面牆上。木牌子本身看不出異常,異常的是那一圈蠟燭,居然像是才剛點燃的。看到這我的第一反應是佈陣的人還沒走,翻身又往四下裡看了一圈。我的眼神最後停留在我哥睡的那間房上,全屋只有那一扇房門是虛掩著的。要是這屋裡除了我還有別人,那他一定就藏在那裡頭!
我一邊想著一邊朝那扇門靠過去,本來還想找個什麼東西防身。後來想想現如今幾乎沒人能看得見我,人在明處我在暗處,倒也用不著防身。等走到門前了,我先把後背貼上去。門本來就沒關嚴實,有一條足夠寬的縫,可以看見房間裡大半的情況。我打眼向裡瞄,突然一下意識到,我現在的舉動,跟王大磊進門前的舉動幾乎是一模一樣。當時我還嫌他像做賊似得,現在輪到我自個了,也比做賊好不到哪兒去。我哥房間里拉了窗簾又沒開燈,只能看出黑來,其他什麼都看不見。至於有沒有人我就更沒底了,心下一狠,我動手就去把門給推開了。門軸裡發出嘎吱一聲響,我沒有立刻邁腿進去,而是先往後退了退。門裡門外都是靜悄悄的,雖然光線還是不夠好,但能看出來,房間裡沒有人。
一套空無一人的房子,和一圈剛剛點燃的蠟燭。我始終弄不明白這其中的關係,探著身子往裡走,決定先去把車鑰匙找出來。我哥的房間不大,傢俱搬空之後,能放東西的地方就更少了。我隨便就在牆上的夾層裡摸到了幾把鑰匙,有車的,也有別的什麼東西的。我動手把車鑰匙挑出來,又打算把其他幾把鑰匙放回去。再次把手伸進夾層時我發現,那裡邊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除了鑰匙和卡,似乎還有一本厚皮的筆記本。我不記得我哥屋裡有過類似的東西,或者一直都有,我哥卻從來沒讓我看見過。出於好奇我把本子掏了出來,這一看,我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吞進去。這他娘的不就是我在周家二叔小樓裡找到的那本本子,裡邊寫了契文,後來被周同他大伯給收了去。可是這本子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哥這兒,它不是應該跟周同的大伯一起下落不明瞭嗎?是誰把它放到這兒的,總不可能,是它自己個長腿跑過來的吧!
我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抓起本子,埋頭就往門外跑。我要去向王大磊討個明白說法,卻沒想到此時的王大磊,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他背靠門廊面朝樓道,只聽見一連串的腳步聲,從樓梯口裡傳了出來。腳步聲離我們越來越近,最後,就在我們待的這層樓停下了。一個人打從樓梯口冒出來,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留在醫院給王大磊看守肉身的周同。他像是靠著兩條腿跑過來的,跑得臉皮子泛紅,一直喘個不停。我和王大磊默默交換了個眼色,等著周同把氣喘順抬起頭來。他眼神一轉,像是先確認了一遍,自己沒走錯樓層。然後他才看向附在姑娘身上的王大磊,試探性地問了一聲:「你是王大磊?」王大磊朝他點了點頭,開口問周同:「不是讓你待在醫院嗎,你跑到這來幹什麼來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尾聲
我和王大磊齊刷刷地看著周同,都在等他說話。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生怕周同開口就說:王大磊,你的肉身不行了,所以我才跑到這來的。仔細一想我又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周同他是怎麼知道我和王大磊在我哥這兒的?到這來取車完全是臨時起意,周同能一眼認出那姑娘是王大磊,可總不能連我們的行動都能提前預知吧?就在這時周同突然動了,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王大磊。他氣得像是要把王大磊生吞了似得,說:「你跟我回去!」王大磊甩了一下手,滿臉狐疑地問:「回去幹嘛?我的肉身死了嗎?按理說應該沒這麼快啊,你不會是把守靈咒給忘了吧?」周同咬著一口牙,臉上的表情看著有點發黑。他擠出幾個字來說:「王大磊你就這麼想死嗎?」王大磊一愣,突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接著他二話不說,揚起那條細胳膊,就往周同臉上砸了下去。我在旁邊看的都懵了,只見王大磊狠狠地揍了周同兩拳,然後才吼道:「林逸!你他娘的是不是覺得,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特別好玩?」
林逸!聽見這兩個字,我整個人都愣住了。王大磊還在那兒繼續吆喝著,問我哥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怎麼回來的?周同說讓你回來的法子在那個地仙那兒,我們還沒找著地仙呢,又是誰把你弄回來的?你他娘的倒是說句話啊,在陰河裡待成啞巴了你!」我哥被王大磊扯著領子來回地晃,終於王大磊不喊也不晃了,我哥才輕輕地嗯了一聲。他抓著王大磊的手一直都沒鬆開,這時候手腕子一轉,說你想知道什麼,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告訴你。王大磊像是折騰累了,向下耷拉下腦袋。我哥順勢扶了他一把,眼神投向被我和王大磊打開的房門。我聽見他說:「怎麼你沒進去?」王大磊搖了搖頭,我哥接著又問,那是誰進去了?我答說是我啊,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哥也看不見我。王大磊哦了一聲說是林柒,也朝我看了一眼。我拖著腿就要過去,卻看王大磊做了個手勢,讓我待著別動。他用雙手的拇指分別按住我哥的上眼皮,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撥拉開似得,朝兩邊一劃。然後我哥回頭,這一回,他的眼睛裡總算是有我這個人了。
我叫了一聲哥,眼看著我哥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結結實實抱了我一把。我是真想哭來著,又覺得我哥回來是件高興事,應該要笑才對。我從喉嚨裡乾笑了兩聲,就聽我哥在耳邊問我:「怎麼會這樣?」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王大磊說,我的陽魄正在消散,所以你才看不見我。我哥的頭髮在我脖子上掃了掃,一隻手順著我的脊樑骨,認認真真一寸一寸摸下去。快到腰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鬆開我又問:「你中了屍毒?」我愣愣地點頭,扯開嘴角說,王大磊已經替我治過了。我哥沒再說什麼,一邊牽著我,一邊又去牽王大磊。我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就說哥你別擔心,我們現在都還好好的,沒出什麼大問題。說到這我突然想起齊方,忍不住嗓子一噎,告訴我哥齊方死了。我哥拉著我的那隻手微微一震,還是什麼都沒說,只顧埋頭走路。下樓出門以後,他從我口袋裡掏出那幾把車鑰匙。我拿的那本本子他也早就看見了,給我揣兜裡說:「你先保管好。」我啊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回去的路上我哥開車,王大磊四仰八叉地躺在後座上。我忍不住說他你這樣合適嗎?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你弄得一點姑娘樣子都沒了!王大磊悶悶地應了我一聲,說:「別煩我,老子生氣。」
他氣什麼我不問也知道,於是不再搭理王大磊,專心只盯著我哥開車。我哥還是他原來那副樣子,臉上沒多少表情,看著老像是在琢磨事。我大大地鬆了口氣,突然一下覺得,就算是現在馬上讓我遭了天譴,我也沒有一句怨言。可就是不知道這事我哥答不答應,我好像聽王大磊說過,對付天譴我哥也許會有辦法。我又想我哥的辦法萬一要把他自己賠上怎麼辦,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太清楚了,做事從來都不計較後果。想到這兒我自個就先怕了,伸出手抓住副駕駛座的邊,扭頭看向窗戶外面。車裡靜的嚇人,除了引擎聲,我連聲喘氣都聽不見。我哥可能也意識到了,騰出手來拍了拍我,問我和王大磊是從哪兒借來的那具肉身。我把在公交車站的事跟他說了一遍,我哥點頭打方向盤,開到公交車站停了下來。我正準備要下車,我哥攔下我說:「用不了太長時間,你就在車上等著。」他下車去抱橫躺在後座上的那個姑娘,我才發現原來王大磊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那姑娘平白無故被附了身,虛虛地昏迷了一陣。我哥把她抱下車立在地上以後她才醒,眼皮子一翻,怔怔地看了我哥一眼。我哥也不做解釋,上車一踩油門就走。我有點擔心地往回望,說那姑娘看見我們車牌號了,回頭會不會去報警啊?我哥答說不會,她現在還沒回魂,暫時記不住事。說完他探手入懷拈了張符紙出來,虛空一劃,一縷很淡的輕煙隨即便附了上去。我在心裡說,那一定就是王大磊了。我哥把符收好,又咬破手指,在我眉毛中間點了一下。我問他這是幹什麼,他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被他點過的地方留下一個紅色的血點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感覺那兒有點涼。
這一路回醫院大概還有十來分鐘,我心裡一下鬆了下來,就老想著要打瞌睡。我哥看我東倒西歪地晃腦袋,跟我說你把座椅背放下睡一會兒。我嘴上說睡什麼啊,再拐個彎就到醫院了。剛說完還不到一分鐘,靠在車窗戶上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在醫院停車場停了下來。我哥熄了火也靠在車窗戶上,手上拎了根煙,沒點也沒抽。我伸開胳膊問我哥,怎麼到了也不叫我一聲?我哥答說剛到沒多久,看我睡得熟,想讓我多睡一會兒。說到這他又在手指上咬了一口,擠出一點血來往我眉心上抹。我盯著我哥看了一會兒,等他一招呼,便跟了他往王大磊的病房走。
當初我們離開醫院時王大磊已經昏迷了,主治醫生還說要開個會研究看是怎麼回事。這會兒回來,卻看他好端端地待在病房裡。看上去精神很好,一雙黑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裡亂看。我和我哥剛推開病房門要進去,就聽「王大磊」在病床上叫喚道:「你們可回來了!怎麼樣,我可以出來了嗎?這人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疼得我都快受不了了!」我聽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周同,於是便問我哥:「你讓周同附在王大磊身上了?」我哥點了點頭,上去掀開王大磊的病號服,從他胸口處揭下來一張符。接著我哥又取出另外一張符,換上去貼在王大磊身上。
王大磊軟綿綿地向前一趴,完了猛地抽了一口氣,又坐了起來。我看他瞳孔中匯進去一股黑線,自顧自地甩了兩下頭說:「得,這下我死不了了。」他就近拽住我哥的袖子,用一副中氣不足的口吻,把在我哥家門口問過的話又再問了一遍。我哥沉下目光想了想,說你先休息,事情我會告訴你,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王大磊一聽就惱了,要不是行動不便,我估計他還要再揍我哥一頓。他用盡力氣扯著嗓子說林逸你到底想瞞我什麼?你就說你是怎麼回來的,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看看王大磊又看看我哥,忽然感覺脖頸上一涼,肩膀上方頓時像是多了一股份量。抬起頭我看見周同飄在我身後,是個混混沌沌的小影子。他也在湊著說話,說就是就是,林逸你怎麼回來的,是不是我大伯把你救回來的?聽見這句我哥倒是嗯了一聲,周同接著又說,那我大伯他現在在哪兒呢?他問的剛好我知道,回答說你大伯被人運到城邊上的一座寺裡面,沒出什麼事,已經被供起來了。
周同露出個疑惑的表情來,好像想不明白其中的邏輯。之前我也想不明白來著,現在把整件事串在一起看,又似乎隱隱約約有了些眉目。把我哥弄回來的方法既然在那地仙手裡,那他什麼時候用、怎麼用,根本就不必跟我們打招呼。他完全可以自己動手救我哥,而作為回報,他也大可以要求我哥替他辦事。我到酒店嚇唬那個饒總的時候,就聽他說像是還有別人嚇唬過他。他受了驚,才照人的吩咐,把泰山石運到了寺裡,又臨時蓋了個噴泉池子。現在看來嚇唬他的八成就是我哥,能從這件事上獲益的,也只有那塊泰山石。所以我想我哥是和地仙做了筆交易,地仙救我哥,我哥幫地仙。這樣一來就什麼都說得通了,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麼我哥不把真相告訴王大磊?他說現在還不到時候,是不是意味著他和地仙所做的交易,還沒有徹底完結?
我自己把自己想了個通透,也就沒留意王大磊是什麼時候消的氣。他還在掛吊瓶,仰著脖子看著針管裡的藥水,他悒悒地歎了口氣。我哥不肯說他那邊的事,反過來問我們這邊發生了什麼。齊方是怎麼死的,為什麼他感覺有股非常不祥的預兆,始終纏著我不放?我說齊方是被假扮他親娘的那夥人害死的,就在前一天晚上,我還和他一塊,跟對方硬碰硬拚了一場。後來齊方沒轍了,請祖師爺上身,弄丟了魂魄。再後來,你畫在我身上的先天八卦突然亮了一下。鬧出挺大的動靜來,我和齊心才趁機把齊方的肉身搶了出來。但沒想到,今天一早齊方又被什麼東西操控住了。他趁我和齊心沒留意,從八樓跳下去摔死了。我哥皺了皺眉毛,念叨了一聲說:「先天八卦?」王大磊在一旁補充道:「二十幾年前江誠帶的那支探險隊,進入靈海找著的那個大秘密,就是先天八卦。他們利用先天八卦驅使鬼神,篡改了命籍上的記載。葛青把八卦給你,你是不是就順手畫在林柒背上了?」我哥眼神一閃,轉過臉去看著王大磊。王大磊接著又說,先天八卦現世,必然會驚動陰陽兩界。林柒已經被他們給盯上了,你感覺纏著他不放的東西,應該就是他們給他定下的天譴。
聽完「天譴」倆字,我哥不動聲色地低下了頭。我想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對付,剛一開口,就感覺一個又冷又硬的東西壓在了我頭頂上。我沒法抬頭去看,只能憑頭上細細的說話聲,判斷壓下來的是周同。我問他你怎麼老粘著我,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周同一縷殘魂不需要喘氣,可還是鼓起腮幫子,習慣性地一呼一吸。呼吸之間他跟我說,你身上陰氣重,粘著你舒服。他說完又去粘我哥,一道影子鑽進我哥身體裡,就再沒出來過。這時候我哥也才抬起頭來,
第三回咬破手指,在我額頭上按了一下。我問說哥你這麼做有用嗎?王大磊接過話說,血印能保得住他一時,保不住他一世。我哥把我們倆的話都聽在耳朵裡,說要真是天譴的話,那血印的效用確實非常有限。他突然站起來,細長的影子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要抬頭才能看見他的臉,聽他說:「後天,我們去趟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