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當朝奉的是趙閻,六十多歲還是老不正經,當年彈我牛牛的就有他,他只要上到櫃檯就板著臉不苟言笑,雖然帶著老花鏡那雙眼睛盯著誰看都透著寒意,行當裡叫他趙閻王。
倒不是他有多厲害,閻王判生死,他判的是真偽,送來典當的土貨經過趙閻的手,真假貴賤半分鐘不到就能斷出來,趙閻就教我如何鑒定分辨古玩真偽。
他們足足逼我用了十五年時間學會這些本事,可我對這行當完全沒有絲毫興趣,在他們的調教下我圓滑世故而且囂張,幾乎除了葉九卿外四方當鋪每一個人都被我捉弄過,他們怕葉九卿至少他還講道理,而我卻是玩世不恭全憑喜好。
剛到四方當鋪的時候我七歲,十五年以後他們就真把我當爺了,估計這幫養大我的糟老爺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被他們掐臉彈牛牛的小孩會變成如今送都送不走的顧小爺。
但隨著學的東西越來越多,我漸漸意識到小時候一些沒有留意到的事。
我最開始見到葉九卿他們的時候,他們身上穿著的那種帶著斗篷卻沒有袖子的衣服叫老鼠衣,是土耗子夜間專門穿的衣服。
不但能掩飾行蹤而且行動方便,當時我雖然還不知道這衣服的名字但一眼就認出來,因為我父親也有一件這樣的老鼠衣。
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每次去給人抬棺下葬的時候,他總會從墳坑最下面抓一把土搓揉,現在細細回想才明白父親當時是在判斷這些土質的成分,那手法完全和葉九卿教我的探墓手法一樣。
還有那本入地眼的風水堪輿古書,我在封承的書架中也有看到過,但不知道是不是版本的原因,在封承那裡看到的入地眼內容明顯和我父親的有出入,父親那本記載的更加詳實和精確,甚至很多篇幅封承收藏的入地眼中根本沒有。
入地眼雖說是風水堪輿奇書,但任何事都有兩面,精通入地眼可以找尋風水寶地為人定穴下葬,同時也可以根據入地眼上的記載找到陵墓的位置,我是用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並且接受一個事實,我父親恐怕不是一個單純的五鬼抬棺人,他暗地裡更像是一個盜墓賊!
隨著年齡的變大,我發現那個我以為最親近的父親,有太多的秘密我並不知曉,我甚至都沒搞明白他的真實身份,直到我在地圖上對比被我在山裡燒掉硬皮筆記中的坐標,才得知父親的詭異。
從那些斷斷續續並不完整的日記中,我能判斷父親是一個曾經參加過國家最高機密實驗的軍人,但父親涉及的機密恐怕遠不止這些。
我在腦海裡經常會勾畫出一個沉默寡言山裡的五鬼抬棺人和一個背景神秘的軍人以及一個不為人知的盜墓賊,這是目前為止我所知父親的三種身份,可即便我絞盡腦汁也始終無法把這三個完全不相干的身份關聯到一個人的身上。
父親對於我來說像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我在四方當鋪長大,他們教會我快意恩仇,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一直想找出當年殺我父親的人。
可畢竟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三個人的長相,我只記得站在最後面的人在動手前,依稀看見他手腕上有一處紋身。
但時間隔的太久,而且當時我躲的很遠沒看太清楚,那紋身的圖案在我腦海裡已經變的模糊。
我並不想從葉九卿他們身上學和盜墓有關的東西,但我父親如果也和盜墓有關的話,或許能從這個圈子裡找到些線索,我總是留意每一個來四方當鋪出貨人的手腕,一看就是十五年,但從來沒有看見記憶中模糊的紋身。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紋身在我腦海中越來越不清楚,我心裡也很清楚為父親報仇的希望很渺茫,但這個信念卻從未有絲毫消褪。

第3章 十年磨一劍
我在四方當鋪生活了十五年,都說十年磨一劍,可我硬生生被葉九卿他們磨成一把,足以找到並撬開任何一座古墓的探鏟。
他們週而復始傳授給我枯燥無味本事,漸漸我開始被動的接受,以至於我都快忘了自己留在這裡的初衷。
直到二十三歲那年,我偶然遇到一件事,從而開始讓我接觸到和父親有關的真相,但同時也讓我踏上一段匪夷所思離奇的征程,直到很久以後回想起往事,我才意識到,我後來經歷的事,比起我父親的身份以及真相還要神秘和詭異。
還記得那天是農曆七月二十二拜財神,每年這事都是葉九卿親自主持,可當時葉九卿帶著將軍和封承外出有事,臨走時交代我別忘了祭拜上香。
上完香,我性子懶閒,暇無事就喜歡趴在趙閻的櫃檯上曬太陽,我總是留意每個來這裡人的手腕,這個習慣從我到四方當鋪一直保持到現在,我把找到殺父仇人的希望,渺茫的寄托在這裡,時間太長已經沒有當初的執著。
當鋪的櫃檯高於借款者,在大門與櫃檯間有一木板稱為遮羞板,店外的人看不見裡面的交易,一般掀開遮羞板進來的都是些獐頭鼠目的土耗子,賊眉鼠眼懷裡抱著的也不知道是從那個死人坑裡刨出來的水頭。
別看盜墓這行當來在三教九流裡連下九流都算不上,但也分品。
一般不分年代時間什麼墓都挖的那屬下品,多是窮瘋了沒啥技術單干的土耗子,別和這群人講什麼職業道德,今兒才埋下去的人晚上就敢去刨。
在行當裡這類人名聲極其不好,稱為瘟耗子,因為他們沒底線什麼都挖出事的也多,沾染上就像瘟疫很容易被牽扯惹禍上身。
好一點的是自己有團伙,能搭班子有些技術會選墓摸寶的,這類人叫中品。
往往都有一個在圈裡能說上話的掌眼帶著,一般從外地來的盜墓賊來西南地界插枝都喜歡和這類人合作,因為參與的人多所以每次為了防止走空(踩點的墓裡沒水頭或者被人先盜過)沒收效。
所以這類盜墓賊選墓都很慎重基本不會出差錯,出貨最多的也是這類人,但往往貨的成色和水頭不會好到什麼地方去。
至於上品就是像葉九卿這樣的,雖然是盜墓的土耗子但也有原則,兩百年內的墓不盜,這類墓時間近盜了裡面也不會有什麼好東西,而且先人講究入土為安,才被埋了兩百年刨出來損陰德。
另一種是墳頭墓碑保存完好的古墓不盜,這類墓可能是有主墓,或有旁支後人在,挖之不恭有違道義。
最後一種是名臣賢士的墓不盜,先人高功福澤後人,盛名之下必無虛士不能僭越冒犯,說白了你就是知道關二哥墓在什麼地方,你會去盜嗎?拜都來不及不是,這算是盜亦有道。
葉九卿雖說是盜墓賊,但也是挺傳統的人,雖然不指望他忠孝仁德,但這道義兩字從葉九卿嘴裡說出來絕對不是做作。
何況像他這身份早就不小打小鬧,但凡葉九卿要親自出馬的必定是大墓,圈裡人私下叫他葉九鳳,鳳凰無寶不落,意思就是說值得葉九卿盜的墓裡面東西絕對不簡單。
那天掀開遮羞布從外面進來的是張平和蔡全,他們平時都是跟著將軍挖墓的,一大早兩人神情慌張,我隨口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慵懶的連頭都不想抬。
張平說城東宅子後山的墓給人刨了,我一驚,瞪大眼睛硬是半天沒敢相信。
葉九卿為人豪爽仗義,同行若是在他地界上有難,只要找到四方當鋪葉九卿總會仗義援手,因此在西南盜墓這行當裡,提到葉九卿無不帶著敬意,但要是招惹到他,即便是天王老子葉九卿也不認賬。
盜墓是玩命的行當,能幹這個的也不會是善茬,所以不管是湖南長沙一帶的土夫子或者是嶺南的南蠻子,再遠點就是北邊的侉瓢子以及最有名的關中地仙官,這些都是行當裡對不同地方盜墓賊的稱呼。
這些人若是來西南踩盤子,不管是大墓小墓都先得給葉九卿送上拜帖拜山,葉九卿得點了頭才能在他地界上動土,出了貨不管好壞,支鍋的金主還得客氣的孝敬幾樣,這叫上貢。
否則亂了規矩就得自個掂量掂量葉九卿這三個字的份量,指不定來的時候容易回去怕就沒那麼簡單,俗話說的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葉九卿怎麼看也不像是一條蛇。
葉九卿在城東外有一處風水極佳的宅子但很少回去,在宅子的後面有土丘,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是一處古墓,葉九卿的宅子在那兒,即便知道是古墓也沒人敢動。
那古墓我去看過規模還不小,葉九卿當然不會幹吃窩邊草的事,能在這個圈立足到現在除了圈裡人給面子,白道上也得要有關係,人家不動你那是給你面,暗地裡幹什麼人家不管,可檯面上總不能伸手打別人臉,真要是把這墓給刨了還不落下話柄招惹是非。
這道理葉九卿懂,行當裡的人當然也清楚,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墓一旦被刨開,事後都得算到葉九卿頭上,這不是存心打葉九卿的臉,搞不好還會牽扯到四方當鋪來。
蔡全說圍繞墓檢查了一圈發現有盜洞,但還沒有打通到墓室,說明盜墓的人還沒得手,現場有掩埋的痕跡估計晚上還會去,他們打算先告之葉九卿聽候指示,當鋪裡說話管用的人都不在,只能眼巴巴等著人回來。
這都欺負到家門口了哪兒還能等,萬一讓人得手跑了葉九卿好面估計這張臉掛不住,我讓張平他們帶我去,兩人愣在原地沒動,知道他們是怕擅作主張回來會被葉九卿責罰。
我瞪了他們兩人一眼不以為然的說,天塌下來還有小爺頂著,我一個簽了斷當的人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張平和蔡全對視一眼,估計也知道這事拖不得,點頭帶我去。
《入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