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將軍的手又舉起來,他動作越大,傷口中湧出的鮮血越多,從小到大,他打我,我從來不躲,和服不服氣沒關,好像是習慣了,可這一次將軍的巴掌停在我臉頰邊,動作忽然變得輕柔,有些顫抖的撫摸在我臉上。
「干咱這行,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不是我想打你,是想你長出息,我是怕……怕你學的不夠多,往後遇到危險,我不在身邊,你一個人咋辦……」將軍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和顏悅色對我說話。「打不動了,往後也沒人再打你了,往後的路你可得一個人走了……」
「懂,我懂。」我聲音哽咽,眼淚忍不住外流,十多年,我習慣了他的打罵,我從來沒有去尊敬過他,總是隨意的叫他老東西,可心裡清楚,我一直把他當親人,只不過我和將軍一樣,都是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我用力按住他的傷口,可鮮血肆無忌憚外湧,從小到大,他和四方當鋪那些人,在我心裡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跟他們在一起,我永遠會感覺到踏實和安心。
他們教會了我堅強和不屈,如今我可以面對任何困境不言放棄,可他們忘了教我如何面對離別,以至於我從來沒去想過這一天會發生,更不知道原來這才是最大的痛楚,那遠比肌膚之痛還要刻骨銘心,感覺整個心隨著將軍不斷湧出的鮮血一起被撕裂。
「魏子這一次怕要失信了,不能和你一起回遼東,挖了一輩子墓,沒想到最終會死在地底。」將軍望著白近吃力的笑了笑。「幫我最後一個忙,帶他們走,這裡就交給我了。」
我說什麼也不肯鬆開抓住將軍的手,他目光柔和的看著我,努力在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顫抖的手抬起,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水:「一輩子沒瞧你哭過,能為我哭一次,我也算心滿意足,救出掌櫃,幫我告訴他,魏虎盡力堅持到最後一刻,讓掌櫃別惦記,我先走一步,到了下面,我等著他。」
白近抹了一把臉,從身後抓住我,看著面無血色的將軍,我死活不肯放開,將軍吃力的偏頭望向橋頭,面色凝重對宮爵說:「你們三人中,就你最懂事,我這樣子你應該清楚不可能活著出去,再磨蹭,身後那些東西一旦上橋,我就是死也不瞑目!」
宮爵雙眼發紅,一直在強忍淚水,聽將軍說完,站起身抓住我衣領,對田雞大聲說:「魏叔忠義,別辜負了他一片苦心,拖朝歌走!」
我幾乎是在咒罵和哭喊聲中,被他們拖到橋的對岸,他們死死按住我,任憑我怎麼掙扎也不鬆開,我習慣的大聲喊著老東西,不停的哭罵,用最惡毒的語言,用他們最瞧不起的軟弱,那一刻我哭的像一個孩子,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
黑金屍甲和奇窮衝上橋頭的時候,將軍叼著煙慢慢轉頭看向我,他臉上有坦然從容的笑容,是的,他不過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盜墓賊,可在我心裡,他一直都是一個英雄。
我撲通一聲直挺挺跪在地上,旁邊的葉知秋也淚如雨下跟著跪下來,這十幾年來所有的點滴都浮現在眼前,將軍在橋心欣慰的微笑,身後蜂擁而至的黑金屍甲和奇窮吞噬他的那刻,將軍堅毅了拉響了引線。
爆裂的炸藥猶如在地底絢麗綻放的焰火,璀璨的火光亦如是為將軍送行,身旁是宮爵和田雞他們哽咽的聲音,我頭重重磕在地上,沒忍住放聲嚎啕大哭。
第204章 恍如隔世
整座石橋和將軍同歸於盡,徹底斷裂的石橋把數以億計的黑金屍甲和奇窮阻隔在對岸,我癱軟的倒在地上,發現即便不用出聲,眼淚依舊還是不停的流淌。
我以為自己足夠的堅強,原來只不過我沒有遇到讓自己痛徹心扉的事,但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次遇到,竟然是和將軍生死離別。
宮爵和田雞還有凌芷寒陪在我身邊,葉知秋哭的讓人心碎,白近厚重的手拍打在我肩膀上:「別難過了,魏子走的壯烈,他若還在一定不想看見你這樣,咱活著的人別辜負了魏子這情義,好好的活著就是對他最大的回報。」
白近說的我懂,可懂和不難過是兩回事,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而且還是我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朝夕相處十多年,從今以後就再沒人打罵我了……
漸漸已經沒有眼淚,很多事要經歷過才能體會,真正痛徹心扉的時候,其實是沒有眼淚的,我默不作聲對著斷橋磕了三個頭,扶起旁邊的葉知秋,她和我一樣,從小是被將軍看著長大,小時候,感覺將軍對她比對我好多了。
一輩子不肯低頭的人,任憑葉知秋騎在他脖子上嬉笑,將軍是粗人,可心卻很細,知道我和葉知秋喜歡吃什麼,每次外出回來,他會特意帶回葉知秋喜歡的糕點,然後像扔骨頭似的,把剩下的扔給我,每一次我都嗤之以鼻,但嘴饞還是會等他走後拾起來,裡面總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
這些事之前從來沒意識到什麼,直到失去的時候,才明白這些點滴的貴重,可惜,那個人如今已不再了。
我抹去葉知秋臉上的淚痕:「別哭,老東西見不得人這樣,咱好好活著,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葉知秋靠在我懷裡,雖然點頭,可眼淚不停滲透進我衣衫,感覺胸口冰冷潮濕,如同心在一點一點碎裂,痛的說不出話。
我們沿著天街往前,一路上沒有人說話,我沉默的走在最後面,時不時望向身後,總感覺那遲暮蒼老的身影就跟在後面,漸漸斷橋離我們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葉知秋拿出萬象神宮的草圖,再往前應該快到天權宮,天街消失在一處山洞前,走進去後,發現通往前面的路消失在巖壁上,葉知秋反覆核對草圖,我們並沒有走錯路,從草圖上看,穿越這個碩大的巖洞後,便可以到達天權宮。
宮爵快步上前用了很長時間查探巖壁,回來搖頭告訴我們,在巖壁上沒有機關,似乎道路到這裡就中斷,這是一條被阻隔的死路。
「楊勳在筆記中提及,117局的人深入到萬象神宮,並且發現大量的壁畫和碑文,並且帶走,可見這裡應該還有其他路才對。」田雞說。
「有沒有其他路我不清楚,不過從草圖上看,並沒有標示。」葉知秋說。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大家也都累了,要不就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再出發。」白近走過來徵求我們意見。
宮爵他們看向我,並不是累,而是心力交瘁,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做什麼事都有心無力,將軍在的時候,總感覺身邊有依靠,他走了,突然發現沒有主心骨。
往後的路要自己走……
我在心裡回想著將軍最後的話,是啊,從今往後不管遇到什麼風浪,都必須我們自己面對了。
我默默的點點頭,的確想睡一覺,什麼都不用想,希望能遺忘掉發生的一切,或許在睜開眼睛的時候,將軍依舊坐在我們身邊。
哎呀!
田雞忽然大叫一聲,看他的樣子很疼痛,反手到後背抓出一個黑黝黝的東西,竟然是一隻蠍子,田雞生怕有毒,連忙丟在地上。
「賊你媽,這麼深的地底咋會有蠍子?」田雞罵了一句。
「沙漠裡的蠍子多是有毒,而且極其致命。」步東遠在旁邊提醒。
葉知秋想過去幫田雞查看,我目光落在被田雞丟在地上的蠍子上,不緊不慢說:「不要緊,蠍子個頭越大越沒毒,頂多就被蟄一下。」
葉知秋和宮爵幫忙檢查田雞背後傷口,果然沒大礙,步東遠看著地上來回爬動的蠍子說:「沙漠中蠍子不少,因為喜暗怕光,所以晝伏夜出都藏在地底,但並沒有見過生活在這麼深地方的蠍子,這裡都沒有食物,這些蠍子是靠什麼活著的?」
在萬象神宮下面,突然躥出來一隻蠍子,即便不符合常理,但也沒人過多去關注,畢竟比起數以億計的黑金屍甲和凶獸奇窮來說,一隻蠍子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我環顧如今所處的巖洞,這個地方很奇特,通道橫穿巖洞,但消失在厚厚的巖壁前,在通道的兩邊左右林立十幾個大小不一的石洞,我走進身旁的石洞,發現裡面空空如也,不過宮爵很快發現,這些石洞有人為開鑿的痕跡。
在每一個石洞的入口,都有一睹被開啟的石門,但是不清楚這些石洞是用來幹什麼,裡面很乾燥,白近讓他的人檢查其他的地方,都沒有發現。
將軍炸斷石橋,我們不用再擔心身後窮追不捨的黑金屍甲和奇窮,奔流不息的地下河是那些怪物無法逾越的屏障,沒有了後顧之憂,我們終於可以放心大膽休息一晚。
我們找了一處最寬敞的石洞,白近讓人把洞口封死,點燃火堆蒸煮食物,我一點胃口都沒有,倒在角落用毯子摀住頭,他們估計知道我心裡難過,也都不過來打擾。
我睡在地上,悄然摸出煙袋,這是他們把我從將軍身邊拖走前,我一直牢牢抓在手裡的,裡面散發著煙草濃烈的味道,在將軍身邊十多年,早已熟悉了這種味道,但從來沒有發現,原來這味道竟然如此讓人懷念。
我側身把煙袋放在鼻邊,聞著那早已熟悉的味道,眼角又漸漸變的濕潤,記得小時候,他帶我出去挖墓,將軍嚴厲若是挖錯地方,少不了一頓責罵,每一次都累的精疲力竭,但總是要倒在將軍身上才能睡著。
他身上混雜煙草和汗漬的味道總能讓我感覺到踏實和安心,即便後來將軍老了,可那份安全感卻從未有絲毫減少。
身上的毯子被掀開,不想別人看見我傷心的樣子,還沒來得及抹去眼角的淚水,驚愕的看見將軍就蹲在我面前,那一刻一直隱忍的淚水完全無法抑制的奪眶而出。
「媽的,什麼不好玩,拿老子的煙袋,害的我早了大半天。」將軍依舊罵罵咧咧,伸手拿起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