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節
那年月為了生存,什麼都可以幹,但不一定能養活自己,亂世黃金,沒有什麼比金子更能保命的東西,所以刨墓這營生雖然損陰德,但是為了活下去,多少人趨之若鶩。
屠雙跟著師傅挖墓,一挖就是二十年,到底挖過多少墓,他自己都記不清,挖出來的東西都得歸師傅,換來的不過是一口飽飯,這是行當裡的規矩,到出師之前,命都得算師傅的,讓幹什麼就得幹什麼。
屠雙從下苦開始學,等到他出師,在關中已經是一等一的探墓高手,眾多師兄弟中,他和朱七關係最好,或許這兩人在探墓本事方面不相伯仲的緣故,不過屠雙說到朱七時讚口不絕,並沒有貶低的意思。
他們兩人很快在關中混出名堂,前來搭伙的人越來越多,在當時他們儼然是關中最大的盜墓團伙,如果是為了活下去,屠雙自嘲的笑了笑,對我們說,他最終的信念已經做到了。
可惜歷來盜墓這行當都見不得光,幸好那個時候兵荒馬亂,也沒人有閒工夫管一群土耗子,因此班子越來越大,鼎盛的時候,屠雙和朱七手下有兩百多號人,可好景不長到處打仗,都顧著逃命,拿著金子也不能當飯吃。
「下面還有兩百多號人等著吃飯,那年月最值錢的不是金子。」屠雙感慨的冷笑一聲。
「那最值錢的是什麼?」薛心柔好奇的問。
「槍。」我歎息一聲,雖然沒有經歷過那段歲月,可在四方當鋪長大,耳聞目染的其實都是屠雙這樣的人,那個時候,想活命的可不止屠雙一個人,一口飯或許就是一條命,再多的金子在命面前就變的一文不值。
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口糧交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搶,為了一口吃的殺人,在那年月在尋常不過。
「顧掌櫃通透,我記得那個時候,當兵的就是爺,因為手裡有槍,沒吃的搶吃的,沒錢就搶錢,我們這群盜墓的,在兵痞眼中豬狗不如,誰叫咱命賤呢,二百多號人被十來個當兵的欺負。」屠雙聲音越來越低沉。「就讓我們跪在地上,身上最後一口乾糧全被搶走,有兄弟多說了一句,當場就被槍殺。」
沒經歷過那段歲月,可從屠雙嘴裡說出來,莫名有些唏噓不已。
屠雙忽然笑了,這一次沒聽出陰冷,是一種釋懷的從容。
「官逼民反。」屠雙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眼睛中透著興奮。「兩百號人居然被十來個兵痞糟踐,就因為他們手裡有槍,所以可以為所欲為,我們盜墓干的也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要說到無法無天,誰還能比的上我們,可惜那個時候都惜命,兩百多人……包括我,都他媽沒血性,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屠雙給我們講述的往事中,我似乎看不到屠雙現在的影子,至少當時的他並不是傳聞中,對面這個歹毒無比心狠手辣的屠雙。
「從墓裡刨出來的金子被搶走就算了,最後的口糧也被搶走,兩百來號人如同等死,終於,終於有人站起來。」屠雙說到這裡,眼神中流露出欽佩的目光。「就用挖墓的鐵鏟拍死兩個兵痞,所有人本來就憋著一口氣,雖說是怕死,但沒吃的,橫豎都是一死,有人帶了頭,二百多人全都豁出去,十來個兵痞被活生生打成肉醬。」
「不是雙爺帶的頭?」我記得應悔元說過,拉隊伍當匪的是屠雙。「那是誰先站起來的?」
「七哥。」
「……」我一愣,想起在白鹿原看見的那個其貌不揚的老頭,記憶中他除了佝僂的身體和不修邊幅的樣貌,怎麼也不會和血性這兩字聯繫在一起。
「七哥救了大家,也中了槍傷,當時血流不止,我以為七哥挺不過去,七哥奄奄一息拉著我手說,要活命就得比人狠,都逼到這份上,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拉著兩百多人落草為寇。」屠雙說。
我們面面相覷,怎麼也沒想到,佔山為王的人居然會是朱七,屠雙在我們面前也不忌諱,告訴我們,朱七居然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又回來,養好傷以後,他就和屠雙在關中當了匪,從最開始的十來把槍,漸漸發展越來越大。
屠雙說,當時關中的潼關一線為西北各省到中原,中原各地到西北的九省交匯,在火車通車以前,這個官道行旅甚多,財物豐厚。
加之關中南依高山密林,北靠渭河,易聚易散易藏匿,最鼎盛的時候,從開始的兩百多號人發展到近千人,儼然是關中最大的匪幫。
這段匪事中,沒有劫富濟貧,也沒有什麼綠林好漢,有的只是打家劫舍,燒殺搶掠,目的只有一個,活下去!
「七,七爺也干了?」田雞張著嘴問。
「沒有,七哥手上不沾血。」屠雙回答很快。
「我就說,七爺怎麼看也不是……」
「可搶誰,殺誰都是七哥說了算。」屠雙吐了一口煙霧。
我們頓時噤若寒蟬,從屠雙這話中,我已經能聽出來,這幫匪患的首腦其實是朱七,他和屠雙掌控著一切,但真正下達命令的是朱七,也就是說,朱七手上不沾血,但死在他手上的到底有多少人,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第一次看到朱七的時候,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尋常的莊稼漢,即便後來從應悔元嘴裡知道他的過往,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安分守己,和往事一刀兩斷的守陵人。
但萬萬沒想到,那個佝僂邋遢的老人曾經居然是殺人不眨眼的匪首。
「後來呢?」我追問下去。
「後來江山易主,政局慢慢開始穩定,天下太平了,就有工夫騰出時間來對付我們這些人。」屠雙又冷笑一聲。「當匪是被逼的,既然上了山,想下來就沒那麼容易了,誰手上沒幾條人命,放下槍同樣是死路一條。」
「胳膊擰不過大腿,頑抗下去不一樣也是死路一條,放下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田雞說。
「七哥也是這麼說的,我都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心居然軟了,拉著我說什麼,不能拖著千把號兄弟送死,讓把隊伍給散了,各自解甲歸田。」屠雙聲音又開始變的陰冷。「誰不想活命,隊伍要是給散了,什麼資本就全沒有了,關中最大的匪幫,前前後後七八年,干的全是殺人越貨的事,法不責眾,但怎麼也得有個交代,也不知道七哥怎麼想的,槍打出頭鳥,這槍要真放下了,其他人死活我不管,我和七哥這腦袋怎麼也保不住。」
「這麼說,七爺當時並不想抵抗的?」我問。
「這事輪不到他去想,最苦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總不能剛剛能喘口氣,就又得去送死吧。」屠雙面色陰冷。「當匪和當婊子一樣,從不從良都洗不乾淨,何況我們手裡沾的可是人命,七哥想放棄,我就幫了他一把。」
「幫了一把?」宮爵眉頭一皺。「怎麼幫的?」
「剿匪的隊伍派人來談判,說是繳械投降可以從輕發落,我呸。」屠雙向旁邊吐一口唾沫。「說的輕鬆,從輕發落也輪不到我和七哥,當晚我就帶人把談判的人給宰了。」
「你!」我瞠目結舌看著屠雙。「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殺了談判的人,就斷了最後的活路,你把千多人的命全撘進去!」
「前面我就說過,我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為了這個我不惜一切,落草為寇打家劫舍,既然全都有份,憑什麼最後要讓我和七哥墊背。」
他說到這裡時,我看見了傳聞中那個魚死網破歹毒的屠雙,他對著我笑,似乎在他眼裡,其他的人都是他的墊腳石。
第348章 大難不死
後面的事不用屠雙說,我也能猜到,殺了談判的人等於是宣戰,千多號土匪雖然聲勢浩大,可頂多也只能幹干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的事,真正面對正規軍,這千多人無疑是以卵擊石。
屠雙也不掩飾,點頭告訴我們,交戰沒多久,他們就潰不成軍,死的死傷的傷,大多人一槍為發就投了降,仗著對地形熟悉,屠雙和朱七帶著剩下為數不多的人向山林逃竄。
後面追兵窮追不捨,彈盡糧絕被逼到山頂時,只剩下朱七和屠雙兩人。
「投不投降已經不重要,我和七哥心裡都清楚,都到這份上,估計也沒活路。」屠雙邊說邊笑了一聲。「落在人家手裡,死是小事,我還真丟不起這個人,當時就尋思,即便是死,這屍首也不能落到他們手上,我和七哥就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屠雙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疤,輕描淡寫告訴我們,這些傷就是跳崖時候留下的,本想著一心尋死,沒想到墜崖後,因為樹枝阻擋他竟然和朱七都撿回一條命。
不過傷的真不輕,屠雙斷了好幾根骨頭,臉也被毀容,朱七和他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