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當時,蘇鏡跟很多人的想法一樣:三天!工人們能撐到那時候嗎?此時此刻,沒人能想到,這次滲水事故竟然那麼嚴重;也沒人能想到,這次搜救工作竟然創造了人類搜救史上的奇跡,兩百一十四人被困,遇難人數只有二十九人。
二百一十四名礦工被困井下
「看什麼呢?」
老婆的一聲斷喝,蘇鏡回過神來,指指四周,囁嚅道:「你看,還說是順寧最大的商場呢,連個老公寄存處都沒有。」
何旋雙目一瞪,伸手掐了老公一把:「你老老實實跟著我,你多久沒陪我逛街了?」
「我就是隨便一說,能陪你逛街是我的榮幸。」蘇鏡順勢拉起老婆的手,亦步亦趨往前走,眼睛卻沒閒著,四處覷視,希望「老公寄存處」能像觀音顯靈般突然出現在面前。
「我爸叫李剛,大名鼎鼎的李剛,李是李世民的李呀,剛是金剛的剛,我爸叫李剛,撞死人我不用慌……」《我爸是李剛》的旋律突然響起,聲音由低到高,從何旋的包裡傳出來。這個電話將蘇鏡救出了苦海,他從老婆的臉色變化、說話聲調就已判斷出他終於可以逃出生天了。
「喂,余製片……逛街呢……什麼?什麼時候?……多少人?……天啊……好,我馬上過去。」
蘇鏡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埋怨道:「你看,好不容易咱倆一起休個週末,你又要去採訪。」
何旋的眼睛裡閃現著興奮、慌亂、著急和緊張的神色,她懶得跟老公求情,急吼吼地說道:「我要馬上去莊家溝……」
莊家溝距離順寧市中心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一聽到這個名字,蘇鏡便緊張起來,問道:「怎麼了?礦難了?」
「是。」
「爆炸還是滲水?」
「滲水!兩百多人被困。」
蘇鏡立即驅車將何旋送到電視台,看著她坐上採訪車絕塵而去。他本應感到如釋重負,因為他終於可以不用陪老婆逛街了,但是兩百多人被困,兩百多人生死不明,讓他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回到家裡,他打開電腦等待最新消息。下午,關於新聞發佈會的內容出現在網上,順寧市政府通報說井下被困礦工兩百一十四人,主管安全生產工作的副市長楊愛民照例做了斬釘截鐵的表示,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營救這兩百一十四名被困人員。
蘇鏡沒有給老婆打電話,他怕影響何旋的工作。當他打開電視的時候,竟然發現順寧電視台破天荒地做起了直播,後來他才知道這次直播是經過了市委市政府的允許的。最近幾年,順寧市天災人禍不斷:前年,一輛火車脫軌了,撞倒了一棟民居樓;去年,筆架山發生山體滑坡,吞噬了幾棟民房。當時,順寧市對事故原因、死亡人數弄虛作假,後來遭到廣泛質疑。雖然這兩件事情最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領導們畢竟也是吃一塹長一智了,這次得到礦難消息後,第一時間決定進行現場直播,將救援的進展情況第一時間呈現到全國人民面前。這當然也是有條件的,只准許順寧電視台進入核心區域採訪,記者現場直播的稿子也必須經過審核。
楊愛民對現場直播非常反對,就連記者進入現場採訪,他都覺得心裡疙疙瘩瘩的。當時何旋站在鏡頭前介紹礦難情況,楊愛民突然衝向前來,擋住了鏡頭,喝問道:「你們哪個單位的?」
何旋認出了楊愛民,忙說道:「楊市長,我們是順寧電視台的。」
「哪個讓你們採訪的?誰同意你們採訪了?」
一時間,何旋以為自己到了某古都。2010年7月28日,該古都一家工廠發生爆炸,當地電視台直播時,一名當地官員卻衝了過來,用手指著記者,問:「你是哪裡的?哪個讓你直播的?誰讓你來的?你叫什麼名字,把電話給我。哪個讓你們做直播的啊?」
楊愛民此時的口氣就跟那位官員一模一樣,將何旋訓完後,他立即給市委打了電話,匯報了這裡的情況,表示現在必須禁止記者接近礦難現場。楊愛民沒想到,市委市政府進行了緊急磋商之後,決定現場直播,最大程度地透明化處理,只有這樣才不會有流言,才能更好地有利於社會的穩定。楊愛民得到回復後,肺都快氣炸了,但是也沒辦法,只能由著記者們採訪、直播了。
此時,蘇鏡坐在沙發裡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聽著各種各樣的專業術語。莊家溝一帶是順寧市的主要煤礦區,有七八家大型煤礦、若干家小煤窯。出事的是橫天煤炭有限公司的三號礦井,這個礦井耗資二十多億人民幣,投入使用還不到一年。順寧市已經成立了事故搶險指揮部,正在緊急調運設備全力排水。何旋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她滿臉汗水滿臉焦急,蘇鏡看著心生憐惜。他曾不止一次地要求何旋跳槽或者換個部門,可是何旋總是不同意,因為她喜歡這份工作。她曾笑嘻嘻地說:「你破案是尋找真相,我採訪也是尋找真相。」
何旋站在一群工人前面,介紹說工人們正在安裝一台大型抽水泵,每分鐘可以抽水四百五十立方米,所有的抽水泵安裝成功後,每分鐘可以排水兩千五百立方米,三天後就可以下井救人了。
當時,蘇鏡跟很多人的想法一樣:三天!工人們能撐到那時候嗎?此時此刻,沒人能想到,這次滲水事故竟然那麼嚴重;也沒人能想到,這次搜救工作竟然創造了人類搜救史上的奇跡,兩百一十四人被困,遇難人數只有二十九人。
獲救礦工:「感謝國家,感謝政府。」
夜色像煤一樣黑,月亮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只有幾顆倔強的星星,努力撥開了厚厚的雲層,放出了微弱的光芒,那遙不可及的光芒也轉瞬即逝,很快被雲層淹沒。
人間,漆黑一片。
一束手電筒的光芒劃破了沉寂的深夜,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撕開一條口子。荀安走走停停,來到橫天煤礦的宿舍區,左右張望一番見沒人注意,這才推開了一間宿舍的門,說道:「老悶兒啊,看電視呢?」
老悶兒抬起頭,連忙起身,賠著笑說道:「荀頭兒咋來了?快坐。」
荀安也不客氣,拉起一條板凳坐了下來,看著面前那台破舊的電視機。順寧電視台還在直播,這已經是第九天了,救援人員已經發現了二十六具遇難者遺體,成功救出了一百零二名工人,還有八十六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老悶兒站在荀安身後,不知道工頭來幹什麼,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緊張地一會兒看看電視,一會兒瞥眼看看工頭。終於,荀安的目光離開了電視,他先是哈哈一笑,說道:「老悶兒,別緊張嘛,我又不會吃了你,來來來,坐坐坐。」荀安拉過一把凳子讓老悶兒坐下,然後問道:「其他人呢?」
老悶兒轉頭看看那幾個空鋪,說道:「下井後就沒回來。」
荀安拍了拍老悶兒的大腿:「沒事,肯定沒事,應該都在醫院裡呢。」
老悶兒點點頭沒說話。
「唉,你那天怎麼沒下井啊?」
「病了。」
「你覺得井底下那些人能活著出來嗎?」
「不知道。」
「哈哈哈,老悶兒啊老悶兒,你還真是老悶兒。」荀安又拍了拍他的大腿,站起身走到門口四處張望下,又重新走回屋內,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甩到老悶兒面前。「老悶兒啊,老弟今天是給你送富貴來了,這是五千塊錢,你收下。」
「這……」老悶兒臉都紅了,面對從天而降的五千元巨鈔,他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趕緊收下,別被人看見了,」荀安站起身,拍拍屁股,招呼道,「走,跟我見趙董去。」
「趙……董?」
「趙本仁趙董事長,你還從來沒見過他吧?趙董可是知道你的,他經常說老悶兒這人老實本分,辦事牢靠。」
老悶兒受寵若驚,連忙把錢揣到口袋裡,跟著荀安走出了宿舍。
此時,他不會知道,就是這五千塊錢,要了他的命。也是這五千塊錢,將一個年輕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陽光透過厚重的灰霾,曖昧地照耀著大地,三千多名救援人員忙忙碌碌地奔波著,抽水泵繼續轟鳴,120急救車閃爍著藍色的冷光,何旋手持話筒站在井口焦急地等待,她已經連續堅持採訪十天了,晚上就住在莊家溝的一間簡易旅館裡。蘇鏡曾來看過她幾次,都被她趕走了:「你趕緊回去吧,我困死了要睡覺,明天還要接著干呢。」
「出來了,出來了!」
現場一陣喧嘩,何旋連忙對著手機話筒說道:「出來了,出來了,立即開始。」說完這話,又等了片刻,何旋這才對著鏡頭說道:「現在是下午兩點四十分,救援工作進入到第十天,搜救人員正從井口出來了,我們可以看到他們都抬著擔架。他們活著!他們活著!擔架上的倖存工人正在揮手呢……」何旋一邊說著一邊衝向前去,莊雪涯扛著攝像機立即跟上。何旋攔住了一副擔架,那人渾身煤灰,眼睛用眼罩蓋著,何旋將話筒遞向前去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