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蘇鏡見老婆如此鄭重其事,心中大惑不解,於是一動不動地豎起耳朵聆聽教誨。何旋說:「1999年9月6日,京珠高速上的靠椅山隧道工程發生大塌方事故。四個月後,根據舉報,廣東一些媒體不惜人力物力,終於破解了一出把死人導演成活人的醜惡內幕,這個工程的承包商和施工單位費盡心機讓四名搶救人員冒充死者。他們挑選了四十名可靠的職工組成搶險隊,將外單位搶險隊員全部撤換,並找到四名可靠人選接受了一項特別秘密的任務,一進洞就地躺倒,假扮被困人員,由其他搶險隊員將其抬出……」
「你是說莊家溝礦難也是如此?」蘇鏡驚訝地問道。
「是,」何旋說道,「我懷疑有些獲救的礦工根本就是演員。」
「這也太黑了吧,」蘇鏡猶疑道,「這麼喪心病狂?」
「為了掩蓋真相,他們什麼事情幹不出來?」何旋說道,「你還記得嗎?好像2002年吧,有個地方金礦爆炸,礦方為了掩蓋事實,竟將數十具遇難者的屍體藏在荒野,甚至焚屍滅跡。」
「何旋,你說這話可得負責任啊,」蘇鏡說道,「你有證據嗎?」
「新聞都報道過了。」
「我說的是莊家溝。」
何旋從包裡掏出一個U盤,說道:「這裡有我們新聞的截屏畫面,我們到電腦上看。」打開電腦,何旋調出一張張圖片,指給蘇鏡,「這是卓均彥在醫院拍的,你看這個人,他不肯接受採訪,一看到記者來了,趕緊把臉躲到一邊去。」
「這段新聞我看過,」蘇鏡不以為然,「也許只是因為他不愛上鏡吧,其他人不都接受採訪了?」
「我不是說這個,你仔細看看這張圖片,仔細看看這個人,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蘇鏡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甚至在看電視直播的時候,就滿腹疑竇了,此時,他故意裝出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問道:「哪裡不對了?」
「還當警察呢!」何旋揶揄道,「你看他的臉多黑啊,是!應該黑嘛!在礦井裡待了十天能不黑嗎?可是你再看看他的胳膊,多白啊!你覺得這可能嗎?」
「呃……也許是醫生給他擦過了。」
「醫生不給他擦臉,不給他擦手,只給他擦胳膊?」
「其他照片呢?有什麼問題?」
何旋又指著另外一張照片說道:「這是莊雪涯和我在救援現場採訪時拍到的,這四個救援人員正抬著一個礦工從井裡出來。你看看這個礦工,十天了,竟然一點脫水的跡象都沒有,而且唇紅齒白。」
「井下不是滲水了嗎?那應該有水喝啊。」
「那種混著煤的水根本不能喝,會中毒的。即便他真的喝了,也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況。我再問你,你多久刮一次鬍子?」
「我一天不刮鬍子就受不了,幾天不刮感覺就成了黑李逵。他在井下十天了,竟然沒長鬍子!」
何旋連續點擊了多張圖片說道:「你看這些人,都是沒長鬍子的。」
「天啊,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蘇鏡驚呼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礦井裡不是還困著很多人?」
「應該是。」
「天啊,他們連宣佈一聲『我死了』的權力都沒有了。」
何旋上網搜索莊家溝礦難,發現已經有很多網友質疑這次救援行動了。
「你看,這裡有篇文章也在質疑這事呢。」
這篇文章的作者自稱從事煤礦工作二十餘年,曾多次參與或帶隊處理煤礦井下事故。他說,滲水事故發生後,井下肯定極其潮濕和髒亂,衣服和手碰到哪兒都是泥,但是,那些從井下抬著礦工出來的救援人員,衣服卻非常光鮮乾淨。他們號稱是從回風井出來的,在回風井,即使讓那污濁的風流過一下,衣服都會變得很髒。他還貼出了幾張截屏圖片,說救援人員的呼吸機都非常乾淨纖塵不染,手套也還是白的,竟然沒粘上一點煤灰,而且從積水中救人,竟然連褲子都沒濕。
看完這篇文章,蘇鏡突然大叫一聲:「原來是他,對,對,就是他!」
「誰?怎麼了?」何旋吃驚地看著老公。
蘇鏡拿過鼠標,迅速找到醫院裡那張照片:「這個人,就是這個人,他今天被人殺了。」
誰把這事捅出去了,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荀安剛把一眾暴跳如雷的家屬安撫好,就聽到屋外有人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荀安心跳驟然加速,脊樑也泛出一絲冷汗,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感到了一絲眩暈,心裡想著:「怎麼會呢?怎麼會呢?誰會知道這事呢?」屋裡的幾個家屬疑惑地看著他,更是讓他不安,沉思片刻,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衝著家屬們無奈地一笑,說道:「哎,出事之後就謠言不斷,來來來,我們繼續談正事。」他輕咳一聲,繼續說道:「剛才在外面,有些話我不方便講,現在咱們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了。這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我們趙董現在也是痛不欲生,白頭髮都添了不少,他有件事情想跟鄉親們商量下,看看能不能不要把死亡名單全都公佈了。按照要求呢,這個名單必須全部公佈,但是趙董看著痛心啊。他說了,只要同意不公佈死亡名單的,每個人再多給三萬塊錢。」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然後悲慼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荀安知道大功告成,便把協議書分發到眾人手上,要求大家簽字畫押,囑咐道:「各位大爺大娘大叔大嬸們,還有句醜話我可得說在前頭嘍。這事只能做不能說,尤其是不能對記者說,否則的話,趙董說了,誰把這事捅出去了,他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有人不服了:「這什麼意思啊?坑人啊?」
荀安立即賠著笑,壓低了聲音說道:「小點聲,別讓外人聽見了。說老實話,我也是個打工的,咱細胳膊扭不過粗大腿,只能認慫啊。你難道想去打官司?趙本仁有的是錢,有的是時間,打官司,他出得起錢,咱出不起啊。再說了,他在市裡後台硬著呢,要不也開不起這麼大一公司,你們說是不是?說白了,市領導都得給他幾分薄面。咱們啊,把錢拿到手就行了唄,幹嗎一定要把咱親人的名字登到報紙上啊?你們說是不是?」
有人附和:「是是是,不登報不登報。」
如此喧鬧良久,眾人把死亡賠償協議書也都簽了,才陸陸續續離開了橫天煤礦。荀安說最遲十天半個月就能拿到賠償金了。
就在這時,警察來了。
荀安悚然心驚,忙不迭地站起來,哈著腰,腆著臉,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啊?」
警察圓臉闊嘴,濃眉大眼,不屑地看了看荀安,問道:「你是負責人嗎?」
「是,是,是。」
「不知道死人了嗎?」
「知道啊,這不是正在處理嗎。」
「你還是跟我去工人宿舍看看吧。」
荀安心中萬馬奔騰忐忑不安,不知道哪裡露了餡,以至於警察這麼快就找上門來,難道該打點的還沒打點到?直至他到了宿舍,看到老悶兒的屍體,才定下心來。
老悶兒仰面倒在地上,雙眼緊閉,眼角有淚痕,額頭被打破了,左胸被捅了一刀,血跡還沒有干。
屍體是幾個工人發現的,他們立即撥打了110,當地派出所的兩個民警隨即趕到了現場,但是他們什麼也幹不了,留下一人看守現場,一人把公司的負責人找了來。
此刻,老悶兒的房間已經被隔離,荀安站在警戒線外,如釋重負之後又再次緊張起來,畢竟公司上下尤其是趙董肯定不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訕笑著掏出名片遞給兩位警官:「我是橫天煤礦項目部的經理,請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