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邱興華說道:「十三年前,孟培根是作為一個死人才被大家認識的,很多人可能只見過他的照片,比如邱德龍。楊愛民當時是西峰區公安局長,他認識孟培根的可能性也不大。派出所的雷風行、溫亞兵、范江山身在基層,也許跟孟培根打過幾次交道,記得他倒有可能。」
楊湃說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十三年前的殺人兇手知道枯井裡的屍體不是孟培根,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提心吊膽,甚至可能一直在尋找孟培根,所以孟培根一露面,他就認出他了。」
蘇鏡說道:「繞了一圈,還是這樣啊,每個人都是嫌疑人。」
楊湃笑道:「蘇隊,這個案子很難辦,涉及一個老領導,一個現任領導,你卻懷疑他們殺人了,你怎麼去問他們啊?」
蘇鏡面帶愁容,說道:「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省裡派來了調查組
楊愛民最近諸事不順,先是莊家溝礦難,奪去了幾十條性命,礦難伊始,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組織力量奮力救援,希望能夠以此能贏得一些好感,麻痺一下民意,最好這事能不了了之,大不了寫個檢討或者記一過。可是沒成想,竟然有人質疑死亡人數作假!這事最先發端於網絡,繼而傳統媒體紛紛跟進,雖說本地媒體已經噤聲,可是架不住外地媒體一家一家地闖進來。如果單單是媒體瞎起哄倒也罷了,萬萬沒想到的是,順寧市竟然成立了調查組準備徹查此事。本來,楊愛民也沒怎麼緊張,調查組那些成員雖說不全是自己的人,但彼此也都認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想來也不至於把他怎麼樣。市裡的一二把手也都跟他打過招呼了,讓他不要有壓力。有了這話,他還怕什麼?最可恨的是那些網絡暴民,他們竟然對他發起了人肉搜索,查出他有七套房產!這事越鬧越大,最後終於驚動了省裡,這下好了,升級換代了,鳥槍換炮了,省裡直接派來了調查組。他曾四處走動,疏通關係,但是省領導軟硬不吃,楊愛民這下歇菜了。
本來這事夠他鬧心的了,誰知道,又鬧出一樁冤獄,而且這冤獄恰恰是自己當年經辦的。人倒霉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市裡的一二把手也指望不上了,他給他們打過電話,書記說:「沒事,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放一百個心。」楊愛民覺得他在放屁。市長說:「哦……老楊啊,你等一下,我在開會,待會兒給你打過去。」然後杳無音訊,他再打過去,人家乾脆不接了。
現在,市裡已經暫停了他的工作,讓他接受調查,楊愛民越發覺得憋屈,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靜候著死期。但是他決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有所行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他知道,面前碼放著整整齊齊一副多米諾骨牌,無論哪張牌倒下了,他都將官位不保甚至鋃鐺入獄,七套房產非同兒戲,紀委估計早就盯上他了。
楊愛民常常暗罵:「周立皮說的一點沒錯,這幫宵小就是一群非主流賤民。」他之前早就聽說,很多地方都準備立法禁止人肉搜索,現在也越來越支持這種做法了,再不禁止人肉搜索,我還有什麼隱私啊?
這天,楊愛民見了三撥人,沒有一撥人是他喜歡見的。第一撥是順寧市公安局冤獄調查組的兩個年輕人,一個叫耿天,一個叫敬雲。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倒不是因為牛犢勇敢,而是因為牛犢沒見過老虎,更沒被咬過,一旦被咬,估計比誰都怕。耿天、敬雲就是沒見過老虎的兩個牛犢子,當初成立調查組,很多人不想加入,只有這兩人踴躍報名。如果這是一般的冤獄,大夥兒估計也沒那麼多顧忌,但是這事牽扯面太廣,一個副市長、一個前政法委書記都身陷其中,這事怎麼查?但是耿天敬雲覺得,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所以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調查組。他們先從容易啃的骨頭著手,溫亞兵、范江山,再到雷風行,接下來就該楊愛民了。
楊愛民一看來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年輕,立即倨傲起來,攔在門口,問道:「什麼事啊?」
「有些問題想問一下楊市長。」耿天說道。
「關於什麼的?」
「孟培慶冤獄。」
楊愛民冷笑一聲:「侯國安就派你們兩個來查我?乳臭未乾!」
敬雲說道:「楊市長對調查組很排斥啊。」
「少拿調查組來壓我!」
敬雲看了看左鄰右舍緊閉的大門,說道:「楊市長,你說我們是在門口問話呢,還是進屋問?」
楊愛民恨恨地瞪了敬雲一眼,心裡直罵:「又一個非主流賤民!」他想了想,轉身向屋裡走去:「進來吧,記得把鞋拖了,別把我地板弄髒了。」
兩人脫了鞋走進客廳,楊愛民已經坐在沙發裡,蹺著二郎腿,叼著一根沒裝煙絲的煙斗。耿天和敬雲剛坐下,楊愛民又呵斥道:「誰讓你們坐了?」
敬雲冷笑一聲,說道:「楊愛民,看你是副市長,我們才登門找你。溫亞兵、范江山兩人已經被請到一家賓館住下了。看來,我們今天實在不該來。耿天,咱們走,回去打個報告說明情況,看來也得把楊先生請到賓館住幾天才行。」
耿天心裡直笑,立即站起來,非常謙和地說道:「楊市長,打擾了。」
楊愛民放下二郎腿,呵呵笑了:「小敬脾氣很大嘛!我跟你們開個玩笑的,怎麼就當真了?來來來,坐坐坐。」兩人重新落座,楊愛民說道:「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十三年前,孟培慶冤獄發生的時候,你是西峰區的公安局長,我們調閱卷宗時發現了你的幾道批示,要求窮盡一切手段迅速結案,可有此事?」
「都是陳年舊事了,實在記不清了,如果檔案裡有,那肯定就是有了。」
「窮盡一切手段是什麼意思?」
「呵呵呵。」楊愛民爽朗地笑了,在敬雲聽來,笑聲非常陰鷙,他笑了一陣後說道:「哎呀,你們可不要往別處想啊,一切手段,也要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你們說是不是?」
「當年的派出所長是雷風行,他說你給他打了十幾次電話,催促他迅速結案,有沒有這事?」
「十幾次?有這麼多嗎?我真是不記得了,」楊愛民又問道,「對了,他不是自殺了嗎?」
「是。」耿天猶豫了一下,說道。
「作為一個老公安,我覺得這事查不清了,因為死無對證了嘛!」楊愛民說道,「我說我沒打那麼多電話,你們信嗎?」
敬雲說道:「我們信不信無關緊要,我們的調查報告要呈送到市裡,市裡信不信才是關鍵。」
楊愛民笑呵呵地指點著敬云:「你這小丫頭,真是狐假虎威啊,哈哈哈。」
敬雲也跟著笑:「我們也是有後台的人嘛,我們的後台就是市委市政府。」
「好了,那我老實跟你們說了吧,我的確給雷風行打了幾次電話,但是有沒有十幾次,我記不得了,這麼多年了,我總不會記那麼清楚吧?」
耿天說道:「我們調閱了你經手的其他案件的卷宗,對其他案子,你似乎從來沒有這麼上心過。」
楊愛民琢磨半天,終於歎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你們看卷宗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看到邱德龍的批示?」
「有,寫的是『請西峰區迅速結案,努力做好維穩工作』。」
「他不但發來了書面批示,還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詢問案情進展情況,並且催促我,不要拖延盡快結案。」
耿天唰唰地記錄著,等他寫完,楊愛民又說道:「有件事情,我還得說一下,我平時一直教育手下不准刑訊逼供,但是基層警員的素質良莠不齊,出了這樣的事我很痛心,說明我當年的管理的確出了問題,教育工作沒有做到位,這一點我是要向組織檢討的。」
耿天和敬雲走了,楊愛民笑呵呵地把他們送出門,熱情地說了聲再見,關上門後就開始大罵三字經。然後他接到了第二撥人的電話,一聽電話,他立刻變得恭敬起來,即便只是在自己家裡接電話,他也情不自禁地點頭哈腰,一個勁地說:「是,是,一定配合。」掛斷電話,「操」了一聲,「媽的」了一聲,然後又撥打煤礦董事長趙本仁的手機,響了幾聲,對方就接聽了。
「老趙。」
「嗯。」
「操,老子被你害死了,調查組要找我談話,找過你沒有?」
「找過了。」
楊愛民這才覺得電話那頭不是趙本仁的聲音,問道:「你是誰啊?」
「楊市長,趙本仁已經被我們控制了。」
「啊?……哦……呃……這個,我只是打電話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