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火車脫軌了啊。」
「哦,這個啊,知道了,」何旋更加奇怪了,他怎麼問自己這事呢?「我們今天下午回來的,一回到順寧就聽說這事了。」
「哦,哦。」
喬昭寧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何旋問道:「你問我這事幹嘛?」
「哎,」喬昭寧歎了一口氣,說道,「姚瑣涵就住在那棟樓裡。」
「什麼?」
「姚瑣涵住在那棟樓裡。」
「被火車撞倒的那棟樓?」
「是。」
「他怎麼樣?他沒事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竟然沒上班,早晨9:00政協有個採訪,樊製片派他去採訪,他竟然沒有去,今天晚上開會的時候,樊製片還說準備讓他寫檢討。」
「他到底怎麼樣了?他去哪兒了?」
「他就待在屋子裡,」喬昭寧說道,「今天晚上,李曉濤一直在事故現場採訪,他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看到姚瑣涵的屍體了,幾個武警把他從廢墟裡挖出來的。」
「啊?天啊,怎麼會這樣呢?」
在此之前,何旋一直把這場事故當成一則新聞來看,直到此刻,得知身邊的同事也被奪去了生命,她才重新審視這場災難。電話那頭,喬昭寧的聲音低沉緩慢,他絮絮叨叨地說道:「我現在心裡好亂,很多話想跟人說,但是又不知道該跟誰說,所以只好打電話給你了。」
喬昭寧這番話要放在平時,肯定會讓何旋受寵若驚到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是此刻,她想的只是姚瑣涵,那個衝勁十足的記者。那年廣東鬧水災,他被派去採訪,水深漫過了腰部,一不小心腳下一滑,他踩到了一個坑裡,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攝像機舉過頭頂。因為他知道,對一個電視記者來說,攝像機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戰鬥的武器。那年三鹿奶粉禍害全國,順寧也有上千個嬰兒得了腎結石,她跟姚瑣涵一起去醫院採訪,聽著嬰兒們的哭泣,看著絕望的父母,姚瑣涵禁不住破口大罵,讓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按照一切新聞理論的課程要求,記者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姚瑣涵的破口大罵喪失了公正客觀的立場,卻贏得了家長們的尊重,就連何旋也對他另眼相看了。
如今,這個生龍活虎的人竟然死了,被一場災難奪去了生命。
火車竟然又脫軌了,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何旋禁不住在心裡罵著。
喬昭寧繼續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事?」
「老姚啊,」喬昭寧說道,「我就是特別納悶才給你打電話的,在你印象當中,老姚採訪遲到過嗎?」
這個問題不用多想,何旋立即說道:「沒有。」
是的,姚瑣涵從業多年,從來沒有遲到過一次。干新聞這行,對時間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如果是採訪市領導政務活動遲到了,通常要寫檢查,而即便不是採訪市領導,只要是遲到了,記者也多半不好意思提起。歷任製片人總是拿姚瑣涵做榜樣,教育那些偶爾採訪遲到被領導批評的同事。姚瑣涵是守時的,他不但自己守時,也要求別人守時。去年他做一個批評報道,說的是一家大型連鎖超市懷疑一位市民王女士偷東西,於是把她帶進辦公室不准她離開還對她搜身,後來什麼都沒搜到連聲對不起都不說就打發王女士離開。何旋跟著姚瑣涵採訪了這位王女士。做批評報道的一個原則是,必須顧及到雙方的意見,不能僅聽一面之詞,嚴格說起來,甚至雙方在屏幕上說話的時間都必須大致相當,不能一個人說得太多一個人說得太少。所以,姚瑣涵就聯繫了超市方面,超市一聽說記者過問此事了很是慌張,連忙答應接受採訪,說是中間有誤會。姚瑣涵和何旋按照約定時間去了,可是那位準備澄清解釋的孫經理卻遲遲沒來,等了十分鐘後,姚瑣涵對接待他們的一個小文員說道:「跟你們孫經理說一下,我已經給你們說話的機會了,是你們自己不珍惜。何旋,咱們走。」何旋想,既然來了就多等一會兒,可是最終拗不過姚瑣涵,只好跟他離開了超市。走了沒多久,孫經理來電話了,說他已經回來了,意思是記者們能不能回來一趟?姚瑣涵說道:「你到我們電視台來吧。」
姚瑣涵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樣的人是不會遲到的。
可是今天他偏偏遲到了。
喬昭寧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為什麼遲到?」
「不知道,也許是生病了?」
「他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生病了呢?」喬昭寧說道,「而且今天早晨樊製片打了他好幾遍電話,他都沒有接。」
「不知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是為什麼。」
喬昭寧歎了口氣,說道:「虧你還是警察夫人呢,你就把我的話跟你老公講講,看他有什麼看法。」
何旋的老公叫蘇鏡,是順寧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隊長,幾年前,因為一件謀殺案,在辦案過程中,兩人漸漸產生了感情,又交往了兩三年後,終於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今天他倆剛從蘇杭蜜月歸來。
蘇鏡聽了何旋的講述,問道:「你覺得呢?」
「我沒覺得什麼呀。」
「那個姚瑣涵真的從來沒有遲到過?」
「沒有。」
「那個喬昭寧是做什麼的?」
「記者啊,我同事,上次吃飯還見過呢。」
「我知道,」蘇鏡說道,「他是跑哪條線的?」
「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你上班都在幹什麼?他就是跑公安線的。」
「難怪,」蘇鏡說道,「他好敏感啊,跟個警察似的。」
「他一直想當警察,可是警察哪是那麼容易當的?只有最優秀的男人才能當警察嘛!」
蘇鏡嘿嘿笑道:「受用受用,娶老婆是幹什麼的?就是來誇老公的。」
何旋鑿了他一個暴栗,接著說道:「他雖然沒當上警察,卻當上了記者,而且是跑公安線的記者,他也找到了當警察的感覺,每次跟著警方採訪的時候,他總是衝在前頭。甚至採訪嫌疑人的時候,他都會忘記自己是記者還是警察。」
「怎麼說?」
「警察問話跟記者問話是不一樣的嘛!」何旋說道,「你們審訊時凶巴巴的,而我們採訪的時候必須和顏悅色,我們要跟每一個採訪對像平起平坐,上至國家主席下至沿街走卒,在我們眼裡都是一樣一樣的。」
「吹牛吧你!」
「反正理論上是這樣的,」何旋接著說道,「但是喬昭寧有一次採訪一個嫖娼被抓的人,那提問的方式簡直就是在審訊犯人,領導說這樣提問不行,他還不服氣。」
「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