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對。據我所知,在洛陽的胡人藥鋪中就有相應的藥材。只要權留守派出金吾衛,拿著我開的方子去索買,諒也不成問題。」
「買來之後呢?」
崔淼慢吞吞地說:「為自虛再點一次毒香。」
「再點一次?!」
「他不是想進入幻覺嗎?」
「我不明白。」
「別問了,都交給我吧,靜娘。」崔淼說,「就信我這一次。」
裴玄靜沉思片刻,又問:「崔郎打算用什麼條件去和權留守交換?」
「還沒想好……見機行事吧。」
「就用『真蘭亭現』的謎題吧。」
「這怎麼可以!」
「自虛這樣下去會有性命之虞。」裴玄靜堅決地說,「我想,現在除了『真蘭亭現』之謎,再沒有更能吊權德輿胃口的了。反正先救自虛要緊,其他的以後再說。」
崔淼蹙起眉頭端詳裴玄靜,重重地點了點頭。
權德輿果然召崔淼去前堂問話了。裴玄靜留在屋中,一邊照顧李彌一邊等待。天氣尚有些悶熱,她將屋門敞開,夜風吹得燭火搖曳不住,她總擔心蠟燭會突然熄滅,它卻流著淚堅持了下來。直到更漏連響兩下,裴玄靜才聽見——「靜娘,我回來了。」
崔淼告訴裴玄靜,他和權留守都談妥了。權德輿已經派出金吾衛去胡人藥商處按方抓藥,估計不要半個時辰即能返回。
聽完他興致勃勃的一番敘述,裴玄靜問:「他對『真蘭亭現』的興趣大嗎?」
「看不出來,他說幫我們出於善意。今後要不要把謎底告訴他,任憑我們定奪。」
「老狐狸。」
不到半個時辰,僕人就把所需的藥材送來了。崔淼還要了杵臼、錘和瓷缽等工具。東西一齊,他便挽起袖子開工,麻利地把藥草切碎再碾磨成粉末狀。裴玄靜插不上手,只好在一旁看著。崔淼在工作時的熟練和自信深深地打動了她。他的神秘更加強烈地吸引她,也更使她害怕了。
終於都準備好了。崔淼說:「靜娘,現在請你出去等吧。」見裴玄靜遲疑,他疲倦地笑了笑,「你不會也想再中一次毒吧?」
裴玄靜盯著他,「你呢?你怎麼辦?」
崔淼從僕人送來的那堆東西裡挑出一顆小小的黑色藥丸,舉起來給她看,「這種雞舌香丸雖普通,含在嘴裡也能頂上一小陣子,以保神志清醒。當然,時間久了肯定不行,我會速戰速決的。」
裴玄靜說:「也給我一顆。」
「不,你就在屋外等著。一炷香燃盡時,如果我還沒有動靜,你就開門通風,再把我們弄出去。」崔淼說,「靜娘,你的作用才是最重要的。中毒過量必死無疑,我和自虛的命都在你手裡了。」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裴玄靜站在院子裡,全身冰涼地盯著窗上晃動的影子。
點在廊上的香還剩下近一半,裴玄靜突然聽到屋中傳來幾聲巨響,緊接著便是崔淼的嘶聲大喊:「靜娘,快來啊!」
裴玄靜用力打開房門。
濃郁的怪香直衝上腦門,她這才想起攥在手心的雞舌香丸,忙以袖遮面,把已經捏得發軟的藥丸含入口中,同時將房門開到最大。
屋裡像遭了強盜洗劫似的,屏風歪倒,架幾移位,懸在榻上的帳幔扯下來大半幅,只有豎立在屋角的黃銅燭台紋絲未動,香燭剛剛熄滅,青煙正在迅速散開。燭台下面的地上,崔淼倚牆而坐,李彌撲在他的懷中,號啕大哭。
裴玄靜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番情景,驚問:「你們這是怎麼了?崔郎,自虛他……」
崔淼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們沒事……自虛醒了,讓他痛快哭一場也好。」裴玄靜詫異地發現,他的臉上似乎也有淚痕。
李彌的哭聲更響了,嘴裡還在不停地嘟囔:「哥哥,你不要走……」
「他不是醒了嗎?怎麼還這樣?!」
崔淼拍了拍李彌的肩膀,哄孩子似的說:「自虛,你不是都明白了嗎?長吉哥哥死了,你看到的其實是我,是幻覺……所以你不可能替他的……懂了嗎?」
李彌「嗚嗚」地哭得更傷心了。
崔淼這才向裴玄靜解釋:「我們原以為他使自己發燒昏迷,是為了在幻覺中重新見到死去的哥哥,其實我們都猜錯了。咳!原來這傻孩子是想自己死,把剩下的陽壽轉給長吉,讓哥哥活下去。」
裴玄靜又驚又痛地問:「他怎麼會有這種傻念頭?」
「大概是在長吉病重的時候,曾有人隨口這麼一說,卻被自虛記住了。他便一心信以為真。長吉之死,我想他剛開始也是懵懵懂懂的,直到你為長吉收殮,停靈到寺廟中之後,他才意識到哥哥真的死了,從此再也見不到哥哥了,但為時已晚。直到那次中毒後產生了幻覺,他把我當成了長吉,以為長吉又活過來了。結果……」說到這裡,崔淼的眼圈發紅,平靜了一下才繼續道,「結果他便要使自己生病,最好立即病死,把剩下的壽命轉給哥哥,他以為只要這樣做了,長吉就能活過來。他一直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也是他自己想當然地覺得,通過這種方式就能把壽命轉給我。」
天底下竟有這樣荒唐的事嗎?
但是裴玄靜不能用「愚蠢」二字來評價李彌。或者說,她認為自己不配評價他。她所能做的,只是伸出手輕撫李彌瘦削的脊背,勸慰他:「自虛,別哭了。你這樣子,哥哥在九泉之下也會難過的。」
她的安慰很有效,李彌的抽泣聲慢慢低落下去。
裴玄靜輕聲問崔淼:「你是如何讓他明白過來的呢?」
「很簡單——再現幻覺。我在他的幻覺裡是長吉的替身,便由我再在他的幻覺中親口告訴他真相,讓他幡然醒轉,打消傻念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你怎麼說的?」
崔淼沒有直接回答裴玄靜,而是握住李彌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我說自虛啊,你的長吉哥哥已經死啦,現在就算你要把命給我,延長的也是你這個不爭氣的三水哥哥的壽。我雖然很感謝你,可真的不想活得太長,所以還是算了吧。」
裴玄靜含淚笑出來,「三水哥哥,你這算字還是號?」
「尊稱。而且是自虛專用,好不好?」
李彌亦破涕為笑。
崔淼正色對裴玄靜說:「我告訴你啊,除了自虛誰也不准那麼叫,尤其是你!」